引言:紅塵里,有你流下的淚,有我傷過的情。
1
那一岸,紅花綠樹,碧水藍天,都失了色彩。
你仍是你,我卻已不是我。
怨誰呢,我能,怨誰呢……
那年,我才一百六十歲,在狐族中,還是個孩子。
除了玩,我對什么都不感興致。
直到那天,我被山下的獵戶捕捉。
那是一個黝黑的獸籠,很臟,披發著一股極其濃郁的血腥氣。不知多少獸類,曾在這里喪生。
下一個,會輪到我嗎?
2
天黑,獵戶仍沒有來。他是否已忘卻這里還設置了一個機關?
我煩躁不安的在籠中打圈,姐妹們發明我沒回去,會否來營救呢?或者,我已注定厄運?
在這一刻,我略有悔意,但并不曉得真正的害怕。幼小的我,還不清楚死亡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路邊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我仰頭去看。
他就這樣走入我的生命。
那年,他也是小童。
按人類的年事,他最多只有五六歲。
一張粉嫩的臉,紅艷艷的小棉襖小棉褲,頭上扎兩個總角,像個女孩子。兩只烏溜溜的黑眼珠,像兩顆浸在水里的葡萄,閃閃發光。
我不知道人類形容漂亮的男孩子會怎么說,在我看來,他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嫵媚動聽。
他發現了我,開心極了:“好漂亮的火狐!”
我畏縮的往里躲躲。
“你怕我?”他的雙眸閃閃發光。
我點點頭—我并不知道動物對人類搖頭表現著什么,可是在狐族中,我們的溝通方式,并不限于此。
他大為驚奇,尖叫,聲音是清脆的,好像夏天的幽香的脆瓜:“你聽得懂我說話?你竟然聽得懂我說話!”
我再點拍板。
他狂喜,頭伸過來,肉嘟嘟的嘴唇對著我:“那你能像我這樣說話嗎?”
3
事件從前五百年,我仍在懊悔,后悔當初不該對他說出那句話。
自那句話出口,我在他眼里,成了特別特殊的一只狐貍。
而他在我心里,成了,糾纏在舊時間的傷。
“假如我能夠,你會放了我嗎?”那時,我說。
他瞪大眼睛,半晌,才反映過來,高興極了,在雪地上打了三個滾,滿身是雪的爬起來,一把拉開籠閘。
星光下,他的眼波好似將我消溶:“小狐貍,你走,你快走。”
我從籠中閃出,匆匆向前一躍,已出了樊籠。
走了多少步,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然認為不舒暢,忍不住回首看他。
他仍站在路邊,戀戀不舍的看著我火紅的身體,頰邊,掛著兩滴淚。
晶瑩如珠的淚,就那樣映著月光,灑在我的心上。
4
等到我再可以下山的時候,已經是十年后。
當年楚楚可人的小小孩童,已是面如冠玉的少年。
我下山時,他,正大婚。
很多很多年后我想,我們之間的緣份實在早從遇見時已注定是孽緣。
否則,為何我要從頭到尾,表演這樣一個須要被救命的角色,不論是救生命,仍是援救情愛。
我握著一杯酒,站在他眼前。
酒昏黃,燈昏黃,月也昏黃。可是他的眼波是亮的,亮的宛如那天我們初相識,宛如他仍在對我依依惜別。
我說:“百年好合。”
他怔怔的看著我,半晌,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波光:“你……”他遲疑著,四下看看,終于說:“你怎么當初才回來……”
5
我不知他是怎么認出我的。
就像他不知我是怎么還認得出他。
十年前那匆匆一眼,他已像烙上我的心,化了灰,我也愿附于他身上。
我們就這樣重逢了。
重逢的濃情深情,重逢的難解難分。
可是,他是別人的新郎。
每一夜,我都得眼睜睜看著他往別人的臥房走去。每一夜,我都閑坐于院內吹著悲涼的長笛,始終到天明。
當東方透出第一縷霞光時,我是他的女人。
一個像兄弟一樣陪在他身邊的女人,同他談笑,陪他飲酒,與他填詩作詞。
有時,我甚至會扮做男生的樣子,青衫長襟,捧一壺濁酒,執著灑金折扇與他一同嫖妓長街。
他對我的迷戀,比對新娘愈甚。
往往,我一抬頭間,竟會撞上他癡癡的眼。
他會望著我不發一語,也會背對著我絮絮的誦讀相思。
我與他,越走越近,卻注定,越離越遠。
6
他新婚彌月時,終于對族人提出,要納我為妾。
我并不知妾是什么,問旁的人,他們只說:“同他的妻一樣,只是她為先,你為后!
我很驚喜,是的,當然,她先,我后—雖然,我比她來早了十年,可誰讓她,比我更早可以為他披紅嫁衣呢。
只要能跟在他身邊,我認了。
族長問我:“你來自哪里?按理,咱們應當去貴府提親!
他靜靜看我,我也偷眼看他—這個機密,只能他知我知,天知地知,可不能講給旁的任何人聽的。
一只狐貍?一只紅色的火狐?這玩笑可開不得。
但這事瞞得過人類,卻瞞不外我的姐妹們。
她們連夜趕來勸我:“人妖殊途,古往今來,多少人妖戀終極都是慘淡收場,你好好的修行,何必來趟這渾水。”
我聽不進。
生我愿是他的,死也愿隨著他。
只有他向我看一眼,命我也愿送給他處理,沒有好結束,算得了什么。
許多良多年后,我才知道自己的無知。
收場?那時的我哪里知道,收場到底是什么。
7
我們成親的那天,他在院里大擺筵席。
他執起我的手,望進我的眼中,柔柔叫我:“娘子!
我的心也醉了。
就這樣吧,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好,就這樣吧。
我也柔柔的望著他,心溶成一片一片的水跡。
天知道,我竟是這樣的愛他。
那一天,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夫人。
她有一張方方正正的臉,白多黑少的方眸子,眼中,有絲說不出的淡然。
她端坐在那里,穿一身紅的發燙的衣服,一動不動的看著我,就這么一直看著我。
我笑,她不笑。
我談話,她不說話。
我跪下來請她喝茶,她不看我。
我幾回想站起來算了,他卻用那樣生疏的目光看著我,讓我不得不持續跪下去。
跪下去,跪到地老天荒,跪到,她終于樂意喝我一口茶。
再怎么,我都忍了。
由于,他,在我身邊。
8
三年時間促而過。
夫人并沒有特別的難堪我,而他,與我日夜相依。
我想我已滿意,特別是今天,我在小腹內,聽到一個新生命的聲音。
我驚喜莫名,趕去告知他。
他也愉快,臉上是難以言喻的高興。
可是,片刻后,他的神色忽然變了。
薄暮時,他同我說:“這孩子,我們不能要!
我震驚的看著他,怎么,這孩子,他是一個生命,一個簇新的生命,他已在我體內成長—我甚至能清晰的感應到他的成長!
這是我們愛的結晶,他為什么不要他?
他陰郁的看著我,終于,他說:“我不能斷定生下來的,會是一個人,或者是……一只狐貍!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前,對我是火狐這件事,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卻從未挑開來探討過。我再沒有料到,在這樣一個我原認為大喜的情形下,他忽然,以這樣的一種冰涼的方法掀開了我們不能涉及的瘡疤。
9
孩子流掉是在一個立春的午后,勵志名言。
固然破春了,那天,仍特別特別的冷。
冷的,進了我的骨髓。
那段時光,我一直警惕奕奕。
我確知我懷的是一個男孩子,一個健康英俊,凝固了我與他全體長處的男孩子。
可是他不信任。
于是,我無奈不保護我的孩子。
我謝絕他瀕臨我,拒絕所有人再進我的屋。
我鎖起本人,自己弄吃的,自己悄悄呆著。
不理任何人,不與任何人往來。
我必定要維護他,掩護我的孩子,我要我與他的愛情,真正開花成果。
然而,那一天仍是來了。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多云,暴風卷下落葉在房門前咆哮而過。
我正在窗前繡荷包,偶一抬頭,卻看見他,正擁了一名粉衫女子親昵而過。
那女子明媚的眼波,跟他輕浮的神情,在霎時間像只尖銳的匕首刺進了我的心臟。
我感到疼,無比的,疼。
然后,我倒在地上,眼中沒有淚流出,身材里,血液卻不受把持的沸騰起來。
再而后,孩子,就流掉了。
10
那是一個已成形的男胎,有手有腳,有一對像他一樣美麗的大眼睛。
他怔怔的在血泊中望著我,性命已滅亡,他卻是如斯的不情愿,他還不誕生,為何卻要去逝世?
我不忍看他,又忍不住不看他。
我抱了他在屋內嚎啕大哭。
我哭的肝腸寸斷,哭的頭暈眼花。
他好像來到了我身邊,好像抱住了我,又仿佛在跟我說著什么。
我卻統統聽不見,也不想聞聲。
我的眼光凝滯而茫然,我不想,也不聽,也不講,我只是抱著我的孩子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有個大紅的人影閃動。
卻是夫人。
她望著我,溘然笑了:“你哭什么?我同你一樣,嫁了他,有了孩子,看著他納妾,又沒了孩子。他最最少還肯抱著你勸你一勸,對我,他看都沒多看一眼。”
我抬頭:“你說什么,他又要納妾?”
夫人笑,慘笑:“當然,怎么,好奇異嗎,男人納妾,自古以來也是尋常事!
11
他納妾的那天,我仍在場。
看著他執著新人的手,輕柔的叫娘子。
看著他冷冷盯著我喝茶。
看著他與那女子一起共赴洞房。
我忽然笑了,天,你可曾看見。
今朝何日,今夕何夕?
本日的愛侶,便是明朝的怨侶嗎?
男人,男人,什么是男人,什么,又是愛情?
我從席間緩緩站起,抽出衣袖,往門外走去。
這一去,紅塵遠隔千萬里。
再與我,無關。
12
五百年,五百年轉瞬即逝。
他并沒有與那女子長相廝好,不過一年后,他又娶了新的侍妾。
我冷眼傍觀,終于明確侍妾是什么。
女人的情愛,永遠只是男人手頭的玩物,有什么呢,統統是揮霍時間。
五十年后,他死了。
他老成一把枯骨,白發鶴顏,眼波中終于失去了所有的光采。
又三年,他從新投胎。
仍是那美少年。
再八十年,又一循環。
我看著他,冷冷的遠遠旁觀,再不湊近一步。
看他到處尋花問柳,看他到處與女人廝磨。
終于,一天,他走至我面前。
他怔怔的望著我,問我:“你怎么現在才回來?”
那一刻,我淚如雨下。
奈何橋邊過,你還是你,永遠不變的你。
我,卻,再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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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戀情之傷人處,并沒有兇器,卻只見,永久難滅的,創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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