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芳草未青的季節,月色覆蓋故鄉。遠處農家的幾盞燈,搖搖曳曳,忽明忽暗。站在月光涂抹的水塘邊,招來幾聲零落的犬吠,是那么空闊深奧,但很快又被這水乳融合的夜色所埋沒。
故鄉在岳陽境內一個叫余家沖的處所,那里山水相依,寓居著十余戶人家,是一個很古老的小村落。不知從多遠的年代,先祖來到這里,他們乘風破浪,開荒種地,演繹了一代又一代人生的酸甜苦辣。歲月載走了無數先人,風雨吹殘了無數老屋。余家沖早已從先前的余姓人變成了當初的李姓,至于余氏何時遷走,落家何處,大體無從講究了。
良久以前余家沖沒有水庫,一股源源一直的山泉終年累月向外流淌。塘的下游曾有一座石橋,橋旁破一石碑,上面刻有:“康熙七年”的字樣,記錄著這曾經的“考元村”,橋叫做“洞山橋”,碑文上留有修橋人的姓名。幾年前,恰是這洞山橋下,堂哥的兒子操起褲腳摸魚,無意淘起一個刻有繁體“余”字的銀戒指。迷迷糊糊,遙遠而幽邃的時空也依稀浮出水面,一個女人正在水波細細碎碎、層層疊疊的溪流旁,漂洗衣裳。一不警惕手指上的戒指滑入水中。聽憑再怎么找,任憑她坐在古樹下搖著蒲扇如何與村人講起失蹤的經由,任憑此起彼伏的蛙聲,不知從哪里升起又清澈地傳到很遠,這枚戒指仍是分開了它至今杳無所知的主人,在安謐的月夜下沉睡了不知多少年。
后山的水庫,三面環山。山的影子在月光下清楚可見,層層山巒因遠近的不同色彩或濃或淡,像一幅深淺不一的潑墨山水,顯得多少分神秘。西頭山上有一座廟,聽白叟們說從前廟里有良多菩薩,想必那余氏也為了企求富貴,期求安全,甚至為了尋回那枚戒指,不知多少次前來祭拜。不靈活車的年代,女人出趟門不輕易?稍谀切┰洏淠救绱兀瑫r常有野獸豺狼出沒的山路上,也一定留下過余氏一雙纏裹的小足跡。從合浦還珠的戒指,從起新居挖地基刨出來的一些精巧小陶瓷,跟四十年前倒塌那一座有著天井的兩層樓老屋,以及水庫東頭山上的老墳,我都無奈設想這里以前還有過怎么旺盛的燈火人家。
當疏影斑斕的月色小路又一次延長。那時間深處的余氏正披星戴月,辛苦耕作,相幫家人發家置業。等到子弟一個個結實起來,老人家幾十年的人間光景卻走到了止境。我不曉得余氏逝世后葬在哪里,也不知她病瘁于何年,但在那醫療和物資前提落伍的年代,往往使很多生命過早地夭亡,有時一天村里接連會出幾副棺木。終結的生命在親人們悲哀的哭嚎中上路,為人處世,宛如一縷清香潛入安靜的夜空,而后飄散于無垠。
山上的翠竹隨風而動,悄悄地吮吸著月亮的光華。先人已經遠去,惟有這片竹林密密扎扎,置根于大地。每個人畢生的遭受迥異,但無論是面朝黃土背朝天,還是經商讀書仕進,都少不了食取世間煙火,少不了從業營生,傳宗接代,少不了有那么一點名利之心,而歸宿卻大抵雷同。咱們早已說不出每個祖先的名字,和他們有著怎樣的模樣,但我們都是先人們性命之藤上的一片葉子,身上都流淌著他們的血脈。
舊時時間就這樣握不住,挽不回。去年叔叔發動修路,家鄉面孔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更,當年的洞山橋不見了,自古以來的泥濘小徑消失了,就連那塊古石碑也喪失風塵之中。遙望長空浩月,心中忽然感懷起一句千年的老話:“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于是,我很想去尋得一種月光,并以此去追懷我生命之源上的先祖,用文字臆想他們月光下的故事,直至傳播下去。
銀色的月光撒遍村落的每一個角落。江山尤存,歲月無邊。我對先人的追懷之心無法結束。他們留給后人的除了土地,醇厚的民風,還有就是世代守望的故鄉。我們的先祖都去天堂了嗎,還是若干年前就與大地連成了一體?當所有喧鬧終歸安靜,殘暴終歸平庸,誰又不會在時光的深處中緩緩老去?清風朗月的天籟,天地間,我們都不外是促過客,過去如斯,今也如是。
遙遙天穹之外是否是天堂,倏地間好像泛出一團白霧,那可是我要追尋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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