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20日
霧蒙蒙的秋雨,飄悠在大地上。消溶在瀟瀟秋雨中的是我那裊裊發愁的思路。我想看清面前的所有,但秋風伴跟著秋雨是那樣朦朧,那樣飄忽。我閉上雙眼,鵠立在老師的墓前,舊事猶如夢幻縈繞在我的腦際……
那是一九七九年,我在組織部分工作。在不違背劃定的情形下,第一個為我的啟蒙老師辦了“右派摘帽”手續。禮拜天,我帶上“摘帽通知書”騎車三十多公里趕回老家,籌備把那振奮人心的新聞告知我那戴了整整二十一年右派帽子的老師,可通知還未送到,他已經在前一天晚上分開了人間。我拿著通知書,久久地望著老師的遺容。他消瘦的面容,圓瞪瞪地睜著兩只眼睛,好像凝視著那伴隨他度過二十幾個隆冬酷暑的破草棚,又像是企盼著去翻案那人世間尚未洗清的“莫須有”的罪名。
老師形單影只,畢生未娶。人們依照當地的風俗給他部署盛大的?禮。大隊干部委托我宣讀了“摘帽告訴書”。我涔不住的淚水終于流出來了,滴打在通知書上。讀完后,人們用發抖的手將通知書用塑料袋包好,裝進了一個小壇子,而后仔細地用水泥封好,放進了老師的靈柩。人們悲哀欲絕,打著古老的悲腔楚調,揮淚哭嚎著,哭得是那樣傷心傷意,青春勵志,那樣悲切悲涼,全部村莊都覆蓋在莊嚴正穆的氛圍之中。我的心快要裂開了,我感到世界上再不比這更悲凄的事了。
雨還在下,播送里傳來了江漢關深厚渾樸的鐘聲,在那安靜的山間隨同著風雨回蕩,時光過得真快,一晃十多少年從前了,可老師高尚的形象,常在我記憶的熒屏上閃現.老師打成右派被開革公職后,獨一的前途就是回鄉勞動。從此他就在一個闊別村落六十多里路的荒湖灘上種地,看管莊稼,直到逝世。就是他,我的啟蒙老師,在那人跡罕至的荒灘上,升起了縷縷炊煙,用他那勤奮的雙手,揮舞著原始的工具,開墾出一片又一片的童貞地,寂寞而孤單地渡過了整整二十一個年齡。
每當學校放“三秋”假時(秋收、秋耕、秋播),我們這些孩子總要去荒湖灘上勞動幾天。晚上回來,就圍在他身旁,聽他講《魯濱:遜漂流記》、《一個冬天的童話》。老師那動人的故事,讓我們這些無邪的孩子陶然欲醉,伴隨著我們進入一個又一個甜美的夢鄉。老師,您常說,您酷愛教導事業,教育事業不發達,國度就沒有盼望。然而在那不堪回想的年代,有您談話和工作的權利嗎?在那荒涼人煙的荒湖灘上,您仍是用那勤快智慧的雙手,干著那原始的生路,您太平常了,您樸素的言辭里閃耀著殘暴的輝煌,您辛苦的勞動里包括著您對社會所盡的義務。那荒湖灘上的茅草棚雖說窄小,但有成堆的書籍,晝夜伴隨您,成了您無窮遼闊的常識天地。人們并沒有忘卻您——五十年代的大學生。人們寫狀紙、寫申述、寫對聯總得要花上一天的工夫,來回上百里來求您這個“右派”。人們這些無聲勝有聲的舉動里含著對您的信賴和崇拜。而我深知,沒有學識,沒有一些腦筋,這頂“光彩”的右派帽子是難以戴在您的頭上的……
當我進入初中未幾,十年浩劫開端了,這場“大眾性”的活動做作也會波及到那寂寞而又荒漠的湖灘上!鞍延遗裳夯貋恚跛烊,這還了得,還在那里看《胡蘿卜切絲(普羅米修斯)》,看本國書就是間諜。”一個鼓囊囊的屁股槽上擺動著至公章的造反派狂叫著。看到老師被剃成陰陽頭,脖子上掛著大牌子和吊著大石頭,走在游行步隊前列,我憂憤的心簡直麻痹了。秋風夾著小雨陣陣吹來,我一陣暈旋,深沉雄偉悲壯的國際歌旋律仿佛在我耳際盤旋繚繞,好象把咱們帶進了那古老而又遙遠的原封年代……
雨還在下,我雙手捧了幾把黃土添在老師的墓上。久久望著那墓四周的松柏樹。我曉得,人們栽下的不僅僅是棵棵松樹,還栽下了緬懷和深沉的愛。那松柏樹長得旺盛蔥蘢,偉人般地昂然挺立,卑躬屈膝……
秋風啊,您吹吧!你可吹落滿天的黃葉,卻吹一直我對老師的悼念。秋雨啊,你下吧!你可以沖走這貧乏的黃土,可沖不斷我們對老師的情絲。
老師,當初我能夠告慰你:大天然已大方地裸露出豐腴的美姿,人們的臉上都展露出甜蜜的笑顏,祖國處處都充斥著蓬勃跟活力。
綿綿秋雨,你下吧!帶著鄉親們深深的祝賀,帶著荒湖灘上一草一木的蜜意,帶給我九泉之下的啟蒙老師!
(作者-徐漢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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