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
從小生在大平原,沒見過山。沒見過山的孩子性情溫和平靜,就這樣溫和平靜自然也平庸無奇地長到十三歲。除了在畫報上和電影中看一看大山的平面圖外,覺得自己離山太遙遠,山是迷蒙的未來、陡峭的憧憬,偶或有夢,夢中登一種叫做高山的物體,登到山頂很累,就想飛翔??便向空中縱身一躍,身子骨一激靈,嚇醒了。
大人們都是過來人,知道我夢中跳崖飛山,說這孩子拔節長個兒吶!
事實也是如此。沒見過山,卻不斷夢山,夢見的山美麗、蒙?、高聳入云,有大傘狀的青松,還有大朵的蘑菇狀的云朵,踩在腳下的石頭不硬,像海綿。跳山崖時身輕如燕,從這塊山頭躍到那座山峰,只一步。
最后的結果當然免不了一腳踩空,繼而是一激靈地醒來。定定神,知道自己平安無事地躺在東北大炕上,更知道在夢中又長高了一節,美滋滋的,覺得生活真有趣。
十三歲上告別科爾沁草原,一路奔南,奔向遙遠的貴州。父親工作調動,我們全家緊隨,出發前知道一句民謠,是一位有學問的朋友念給我的,他是喜歡地理課的高中生,我心目中的偶像。他慢騰騰地吟道:“‘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知道嗎?這就是貴州!
從表面上看,他是憐憫、同情我的遠行,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面臨各種不可預測的困難,但我清楚地感受到這位老兄的嫉妒,一種困于小城無可奈何的嫉妒。興沖沖地,我憑粗淺的知識反駁他道:“不可能,人怎么無三分銀?再說誰還用銀子,全用人民幣,你說的全是老皇歷!笨吹轿业牟灰詾槿,高中生搖搖頭,悲天憫人地與我道別了。
很快地,我們登上旅程,過山海關,經北京,穿中原,越武漢長江大橋。山越走越多,有一陣全是鉆隧道,一進隧道,就需緊急關上窗戶,否則黑煙躥入車廂,嗆得你鼻涕眼淚直流。大山的厲害,終于開始領教;疖囬_到貴陽,一座典型的山城,我們小駐。父親領我們游覽黔(qián)靈公園,其實這公園就是一座黔靈山,沿山路臺階攀登,看滿眼的修竹綠樹,覺得山美極了,它仿佛是為了迎合人們的興趣才生得那么秀,長得那么高。登到山頂,有一種平原上決計感受不到的快樂與豁朗,你沖白云喊一聲,白云間有聲音應和你;你拾一枚山石擲向山谷,有驚飛的小鳥啾啾地埋怨你;你采一把松針,有松香黏黏地留戀你的指甲,聞一聞,仿佛能聞到山本身的氣息,一種平原所不具備的、清新又有幾分粗獷的野味,用當前時髦的用語:混合香型。黔靈山就這樣給我上了第一課。
山意味著沉重,水意味著輕靈;山代表著險峻,水代表著深沉。山舉著高樹,盤著如繩的小徑,是大地的骨骼,故而山倔強;水托起小船,水花輕輕地吟唱,水是大地的血液,因此水溫柔。
從我認識和理解了山的那一天起,我知道了“山有多高、水有多深”的山水共存道理,這是不可思議的一種自然景觀。
曾有十年的時光,我走遍了云南的山山水水,在苦聰山、哀牢山的高山哨所,我用竹筒引來的山泉洗濯(zhuó)身心,那山林黝黑,可水色清澈;在景頗山、基諾山,我走訪退伍的戰友和插隊知青,在大山的背影里我們飲山泉,無例外地,愈高的山那泉便愈美,沁出一絲甜味。或許,這泉水是優質的礦泉水,只是養在深山無人識罷了。有緣飲用,是何等快樂的一件事,尤其用那泉水沖涼的滋味,妙不可言。
我卻一直沒有機會登上軍營對面那一座神秘的高山。從步入軍營那一日起,這高山就遮斷了我望鄉的視線,它巍峨、傲慢,每天傍晚將橘紅色的晚霞披在肩頭,像一個土司山大王,陰天時霧氣迷茫,偶或露出一點點魚脊狀的山尖;晴天里它一覽無余,好像離我很近,一步便可跨上。這山很高,山半腰隱約有些房舍,山腳下有一條逶迤的鐵路,鐵路通向何方?房舍住的何人?一切都不可知。
這山橫在我面前,漸漸地我意識到我是一個囚徒,而它是囚禁我的高墻。這想法激怒了我,我想走到山頂,讓它在我的腳下狼狽,哪怕一刻鐘,也值。同時我更迫切地想知道山那邊的風景,就像一個好奇的鄰居想知道一下別人的秘密??山那邊肯定有秘密!
擇一個訓練的日子,背上我的電臺,同伙伴直奔那軍營對面的山。出發前我充滿興奮與快感,伙伴是一個老兵,從容地備好面條、炊具,又包上一包食鹽、一塊瘦肉,我們計劃中午到達山頂,用電臺同山下聯絡,然后野炊完畢下山。
事實上山路很好走,我們先穿過一條小河,由山腳處的村寨登山。不一會兒人煙漸稀,小路卻很平,不像想象中那么陡峭。緩緩地沿小路繞上山,兩小時后到達神秘的房舍,這其實是一座破敗的古廟,內中住著茶場的職工。小憩后繼續登山,直到這時山路才有幾分陡峭。
在一塊大石旁坐定,向山下望去,我的軍營整整齊齊地臥在小小的壩子上,一排排土黃色的營房,掩映在高大的桉樹下,極像小時候搭過的積木。
望一眼山頂,已不太遙遠。剛準備起身,迎面走過一隊農民,原來白云深處還有他們的土地,幾個年輕的姑娘嘻嘻哈哈打趣著我們,問我們到山頂去干什么。我說這可是軍事秘密,她們一撇嘴,搖搖頭走了。臨走時一個姑娘扔下一句話:“那山頂上除了風,啥子也沒有!”
我們終于到達了山頂。山頂很平坦,左右望去,果然一無所有。我努力想看清楚山那邊的風景,除了樹就是樹,再就是遠方隱隱約約的一座湖泊,看得不太分明,綠藍相間的顏色很輕易地被藍天融化,說它是湖,僅只是我的臆(yì)測。
我們支起電臺,調好頻率,與連隊聯系,無線班長的聲音清晰地響起,這是一個樂天派河南老兵,他建議我們煮面條時順便打只兔子。大家在電臺里調侃幾句后,關機,煮面。
應該說這頓面條奇香無比。盡管沒獵到什么野兔,可是爬山的饑餓是最好的調味品,臉盆里的面條被我們用樹枝筷子撈得一干二凈,連湯都沒剩一口。
怎么說呢,山那邊的風景遠不如山頂上的野炊有味道,下山時我有幾分懊喪地思忖(cǔn)到。
回到軍營已近黃昏,疲憊不堪的我放下背上的無線電臺,再掃望一眼屏障式的大山,發現雖然晚霞一如既往地被它披在肩頭,可我卻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心態。我覺得它一點也不傲慢,相反是一種理所當然的風度。山嘛,就該有山的樣子!
或許,我不去窺視山那邊的風景更好吧?誰知道吶。熄燈號尚未吹盡,我已沉沉睡去,畢竟爬了一天山,太累了。
那一夜,從那一夜起,我再也沒有夢見過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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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的身影
方衛平
高洪波為孩子們寫詩的時候,常常忘掉了自己。他走進一個孩子的思想和心靈中,用詩行來表現這個孩子對童年生活的感受和思索。這些感覺和想法有的散發著自然的詩意,有的飽含著生活的溫暖,有的純然是一些調皮的點子,還有的則藏著孩子心里小小的苦惱。這樣,從他的詩歌里就走出來了許多個姿態各異的童年身影。這些身影疊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生動而又多彩的現代童年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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