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師傅是這方圓百里內最好的木匠,八十年代那個時候,別說是農村,就是城里人要個家具什么的也都是請木匠上自己家做的。俞師傅手藝極好,一般的木匠,一做活就離不開鐵釘,但俞師傅一般是不用鐵釘的,他做活,都是用木楔,讓木板和木板死死地咬合在一起;俞師傅有一門最絕的手藝,那就是做木偶,他做的木偶,手腳都能動,五個手指就和活人一樣,木偶關節的緊要處都是用木楔咬合的,做得就像人的關節一樣,一邊是個圓頭,一邊是個凹窩,兩個咬合在一處,可以360度地轉。
村里有一個傳說:俞師傅年輕時生活境況不好,母親早逝,父親接著又亡故了,家里只有他一個人。他年齡也不小了,眼看著村里的同齡人都成家了,他卻還是光棍一個。俞師傅夜夜睡不著覺,看著屋子里堆放的一些上好木料發呆,那本來是父親打算給他結婚時做家具的,現在也用不上了。有一天晚上,俞師傅把木料拿出來左看右看,忽然心生一念,他拿來了工具,又砍又刨,又雕又琢,幾個月的時候,居然做出一個和常人一般大小的木偶。
這個木偶顯然是個女性,凹凸有致的身材,橢圓的小臉蛋,精細的鼻眼。俞師傅拿出自己吃飯的錢,給這木偶買了一個假發,還有一身衣服,然后就讓“她”坐在堂屋里。誰知道過了幾個月,這木偶居然沾染了人間的氣息……后面發生的事沒有誰親眼看見,可能是村里人加了些臆想,編了一個“田螺姑娘”的故事:俞師傅有一天早上起來,發現家里打掃干凈了,飯也做好了,水也挑滿了,他心生疑惑,第二天夜里就偷偷地裝睡,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夜里,俞師傅聽見外面有聲音,于是爬起來一看,只見一個大姑娘正在屋里打掃呢!俞師傅再細細一看,堂屋里的木偶不見了,原來這大姑娘是木偶變的,后來這姑娘就給俞師傅做了老婆。
這件事傳出去后,俞師傅的生意一下子火了起來,甚至很遠的村子做家具什么的,也來找俞師傅,一時間名聲大振。
其實村里人真正看見的,不過是俞師傅做的一個真人大小的木偶,還有俞師傅后來娶的那個如花似玉的老婆,至于俞師母是否真是木偶變的,并沒有人看見。后來大家問起俞師傅,他“嘿嘿”地笑著解釋:“木偶哪能變成人呢?都是大家傳說罷了,那種手藝,只有神仙才有。”
可是,好景不長:俞師傅和俞師母結婚后,好幾年都沒有生育,就在這時,有人說哪里哪里的送子觀音很靈,讓俞師母去拜拜。這一拜,也不知道是神仙顯靈還是撞了巧,俞師母真的懷上了。許了愿是要還的,在俞師母有了三個多月身孕的時候,她選了一個非常好的日子去還愿,沒想到她這一走卻再也沒有回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俞師母就此失蹤了。俞師傅去廟里問過,那里的和尚都說俞師母還完愿就回家了,就這樣,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
俞師傅現今已是人到中年,這二十幾年來,村子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田都分給鄉親們自己種了,村里的小伙子都到城里打工去了,日子好過了,可俞師傅還是孤身一人,沒再找過別的女人。
這天傍晚,俞師傅吃過晚飯,看了一會兒電視就上床睡覺,剛睡著沒多久,忽然被一陣很響的敲門聲驚醒,俞師傅披著褂子起來,問門外的人:“誰。堪胍谷檬裁撮T啊?”
“我有急事,師傅,聽說您是這方圓百里最好的木匠,我求您做個木匠活。”俞師傅一聽門外是個女子細細的聲音,心也就軟了,他打開門,一看,只見外面黑暗處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二十來歲的女子,攙著一個年紀大些的女人。那年輕的女子看見俞師傅開了門,忙攙著年紀大的女人走進院子里:“師傅,我媽她年紀大了,心臟不好,想請您幫忙換個心臟。”
俞師傅嚇了一跳:“我只是個木匠,你們要換心臟找醫生去!”
“求您了,您就給她做個木頭的心臟先用著,我們娘倆出門在外,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女子苦苦哀求,十分可憐,年紀大的女人卻一言不發,她的臉藏在陰影中,用手捂著心口,嘴里呻吟著,那呻吟聲令俞師傅覺得耳熟。
俞師傅覺得這事簡直是荒唐,心臟不好怎么可以做個木頭的替代呢?但他心軟,禁不住那女人的苦苦哀求,最終還是答應了。他拿出工具,把二十幾年前做木偶剩下的最后一塊木料拿出來,用了半夜的時間,終于做好了一顆心臟。俞師傅的手藝精妙絕倫、巧奪天工,這顆木頭心臟,用了九九八十一個木楔,將一百塊小木條鑲嵌起來,組合而成,這小木條大如指甲,薄如瓜仁,這“心”中間是空的,可以像真正的心臟一樣擴張和收縮。
俞師傅把木心臟遞給女子,女子面露喜色,接過木心,往年紀大的女人懷里一揣,一會兒那顆木心不見了,捧在女子手里的卻是一顆還微微跳動的、血糊糊的心臟,這心臟已經扭曲變形了,看上去就像一團肉塊,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捏過,再用力地壓過,然后扭成麻花一樣。
年紀大的女人安了那顆木頭做的心臟后,神態頓時安詳了,不再用手捂在胸前,忽然間也變得年輕了,她向俞師傅連連道謝:“謝謝師傅。”就這一句話,卻像炸雷一樣響在俞師傅耳邊:這聲音好熟悉呀!
時間已經很晚,母女倆向俞師傅借宿,俞師傅便留她倆過夜。
當天夜里,俞師傅想著這一晚上發生的怪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迷糊起來,忽然看見門外走進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的,細看有點像母女倆中的母親,只是感覺年輕了許多,先前由于她一直被女兒攙扶著,俞師傅沒有看清她的臉。
女人走到俞師傅的床頭坐了下來,然后低低地哭泣起來:“二十幾年了,你還記得我嗎?”女人幽幽地說著話,借著窗外的光,俞師傅看著女人的臉,不覺連眼睛都發直了:她分明就是失蹤了二十幾年的老婆。
俞師傅從床上一下翻身坐了起來,抱住老婆,哭喊著:“這二十幾年了,你去了哪里?”
老婆看著俞師傅花白的頭發,用手摸著,淚眼婆娑:“我那年去廟里還完愿,被一個女人騙了,她說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好,要帶我去檢查,誰知道我跟著她一走就走了好遠,最后被賣給一個山里人當老婆。我這么多年一直想回來,可是那個山里人看我看得緊,況且我也不認識回來的路。這么長時間,我真想你啊,你看我這顆心,就是想你想成了這樣……”
老婆的手上捧著那顆換下來的扭曲的心,俞師傅看著,一邊長嘆一邊抹著淚花:“都怪我啊,當年要是陪你去還愿就好了。”
老婆還是不停地哭泣著:“我這次是趁著那個山里人對我放松一些才出來的,我騙他說要出去散散心,其實就是想回來見見你。”老婆哭得像個淚人似的,俞師傅緊緊抱著她:“別回去了,就留在這里吧。”
“不成啊,我跟那個山里人生活二十幾年了,也生了兩個孩子,我放不下孩子!”老婆抽泣著,“還有,我給你生了個女兒,這次我帶回來,是讓你看看自己的女兒。”俞師傅明白了,原來那個年輕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兒!
兩人抱著頭說說哭哭,哭哭說說,不知不覺外面的天已經亮了。
“我要走了。”老婆擦擦眼淚,站了起來,“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如果以后有機會,我還會回來看你的。”說著,老婆就向門外走去,俞師傅哪舍得讓她走啊,他大喊一聲:“別走!”一邊伸手就去拉老婆,卻沒拉住,俞師傅爬起來向外追,卻被門檻絆了一下,這一絆,夢也醒了,外面天已經大亮,俞師傅想著剛才的夢,忙跑到隔壁房間去找母女倆,只見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母女倆已經走了。床頭上放著一個小布包,打開布包,里面卻是那顆因為思念而扭曲的心!
自從這事后,俞師傅終日茶飯不思,寢食不安。兩天后,有警察找上門來,讓俞師傅去交警大隊認領尸體,俞師傅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小心地問:“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警察解釋說:“死者坐的是長途客車,結果路上翻車了,我們從她身上找到的地址就是你的;另外,還有個年輕女孩,是和死者一起的,現在正在醫院里搶救,還處于昏迷狀態。”
俞師傅聽了警察的這番話,眼淚不由得淌了下來。
警察還在向俞師傅解釋著:“唉,這些開大客車的司機啊,不把人命當回事,嚴重超載,這一起交通事故就是十幾條命啊!”俞師傅隨即就跟著警察去領回了尸體,然后去醫院看了自己的女兒,看著女兒如同睡著一般的臉,俞師傅又落下了眼淚。
村里人都說俞師傅真不幸,有了老婆沒多久,老婆就被人拐跑了,二十幾年了,老婆剛找回來,就在路上出了車禍,唉……
俞師傅沒把老婆送火葬場去,而是給老婆打了個上好的棺材,然后偷偷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可這是不允許的,果然,沒多久,也不知道是誰把俞師傅給告了,說他破壞殯葬改革,鄉里來了人,讓他去把埋在地下的老婆給挖出來,再送去火葬。
俞師傅不情愿,可也沒辦法,他挖開老婆的墳,幾個一起來的小伙子跳下去,把棺材弄了上來。一群人圍著棺材唧唧喳喳的,鄉里的領導揮手說道:“把棺材給撬開!”抬棺材的小伙子互相看著,誰也不愿意干這種事情,可是,不撬是不行的呀,最后,幾個小伙子還是撬開了棺材,就在這時,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鄉里領導也沒了聲音,俞師傅也停止了哭泣,大伙都抬頭向棺材里看去……
棺材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尸體,只有一個真人大小的木偶,木偶是個女性,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這不正是俞師傅當年做的那個木偶嗎?木偶的頭上還留著當年俞師傅省下吃飯錢買來的長長的假發,那發髻整齊地梳在后面,但那鬢角上別著的一朵小絨花,還有木偶身上穿著的衣服,卻分明是俞師傅前不久給老婆下葬時戴的、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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