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的畢生教學季羨林被奉為中國大陸的“國學巨匠”、“學界泰斗”、“國寶”。前任總理溫家寶曾五次探訪季羨林。這樣稱頌季羨林先生:“您最大的特色就是一生筆耕不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寫的作品,如行云流水,敘事實在,傳承精力,十分耐讀。”“您寫的幾本書,不僅是個人畢生的寫照,也是近百年來中國常識分子過程的反應。……您在最艱苦的時候,包含在‘牛棚’挨整的時候,也不丟掉自己的信奉。”“您終生崎嶇,敢說真話,直言不諱,這是值得人們學習的。
“假若我再上一次大學”,多少年來我曾重復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曾一度得到兩個截然相反的謎底:一個是最好不要再上大學,“知識越多越反動”,我切實心驚肉跳。一個是依然要上,而且偏偏還要學現在學的這一套。后一個主意終極占了優勢,始終到現在。
我為什么還要上大學而又偏偏要學現在這一套呢?沒有什么堂皇的理由。我只不外認為,我走過的這一條途徑,對己,對人,都還有點利益罷了。我搞的這一套東西,對一般人來說,幾乎像天書,仿佛無補于國計民生。然而世界上所有的科技進步國度,都有梵文、巴利文以及佛教經典的研討,而且獲得了光輝的成就。這一套冷清的東西與先進的迷信技巧之間,真好像有某種接洽。其中新聞回味無窮。
我們不是提出了弘揚祖國優良文明,弘揚愛國主義嗎?這一套天書確切能同這兩句口號掛上鉤。我舉一個詳細的例子。日本梵文研究的泰斗中村元博士在給我的散文集日譯本《中國知識人の精神史》寫的序中說到,中國的南亞研究本來是相稱落伍的?墒墙鼛啄陙,忽然呈現了一批中年專家,寫出了一些程度較高的作品,讓日本學者有“攻其不備”之感。這是幾句無比有意思的話。實際上,中國梵學學者同日本同行們的關聯是十分友愛的。我們一沒有“攻”,二沒有爭,只是坐在冷板凳上辛苦耕耘。有了一點成績,日本學者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覺得過去對中國南亞研究的評估過期了。我覺得,這里面既包括著“弘揚”,也包含著“發揮”。怎么能說,我們這一套無補于國計民生呢?
話說遠了,仍是回來談我們的本題。
我的大學生涯是比擬長的:在中國念了4年,在德國哥廷根大學又念了5年,才取得學位。我在上面所說的“這一套”就是在國外學到的。我在海內時,對“這一套”就有興致,但苦無機會。到了哥廷根大學,終于找到了機遇,我簡直如魚得水,到現在已經堅持學習了將近六十年。如果馬克思不急于號召我,我還要保持學下去的。
如果想讓我談一談在上大學期間我收成最大的是什么,那是并不難題的。在德國學習期間有兩件事情是我畢生難忘的,這兩件事都與我的博士論文有關系。
我想有必要在這里先談一談德國的與博士論文有關的軌制。當我在德國學習的時候,德國并沒有規定學習的年限。只要你有錢,你可以無限期地學習下去。德國有一個詞兒是別的國家沒有的,這就是“永恒的大學生”。德國大學沒有空泛的“畢業”這個概念。只有博士論文寫成,面試通過,拿到博士學位,這才算是畢了業。
寫博士論文也有一個情勢上簡略而實則極嚴厲的過程,一切決定于教授。在德國大學里,學術問題是教授說了算。德國大學沒有入學測驗。只要高中畢業,就能夠進入任何大學。德國學生往往是先入幾個大學,過了一段時間以后,自己認為某個大學、某個教授,對自己最合適,于是才安寧下來。在一個大學,從某一位教授學習。先聽教授的課,后加入他的研究班。最后教授認為你“孺子可教”,才會給你一個博士論文題目。再經過幾年的盡力,征集資料,寫出論文提綱,經教授過目。論文寫成的年限沒有劃定,至少也要三四年,長則漫無窮制。拿到題目,十年八年寫不出論文,也不是稀見的事。所有這一切都決議于教授,院長、校長無權過問。寫論文,他們強調一個“新”字,沒有新看法,就不用寫文章。見解不管大小,唯新是圖。論文題目不怕小,就怕不新。我個人覺得,這是異常主要的一點。只有這樣,學術能力“日日新”,才能有提高。否則滿篇陳言,東抄西抄,??拼湊,盡是冷飯,雖洋洋數十甚至數百萬言,除了糟蹋紙張、揮霍讀者的精神以外,還能有什么效益呢?
我拿到博士論文題目標進程,基礎上也是這樣。我拿到了一個有關佛教混雜梵語的標題,用了三年的時間,收集資料,寫成卡片,又到處搜查有關圖書,翻閱書籍和雜志,大概看了總有一百多種書刊。而后收拾材料,使之條理化、體系化,寫出提綱,最后寫成文章。
我個人心里揣摩:怎么才干向教授露一手兒呢?我感到,那幾千張卡片,固然繕寫時似乎蜜蜂采蜜,極為辛勞;然而卻是干巴巴的,沒有什么文采,或者無奈表現文采。于是我想在論文一開端就寫上一篇“導言”,這既能炫學,又能表現文采,真是兩全其美的絕妙主張。我照此辦理。費了很長的時光,寫成一篇相稱長的“導言”。我自我感到良好,心里美滋滋的,認為教授必定會大為觀賞,說不定還會夸上幾句哩。我先把“導言”送給教授看,回家做著美好的夢。我等呀,等呀,終于等到教授要見我,我懷著走上領獎臺的心境,見到了教授。然而卻使我大吃一驚。傳授在我的“導言”前畫上了一個前括號,在最后畫上了一個后括號,笑著對我說:“這篇導言統統不要!你這里面全是樸實無華的廢話,一點新貨色也沒有!別人要攻打你,到處都是裸露點,一點防備也沒有!”對我來說,這真如晴天霹靂,打得我一時說不上話來。但是,經由自己的反思,我深深地感覺到,教授這一棍打得好,我終生受用不盡。
第二件事件是,論文實現當前,筆試接著通過,學位拿到了手。論文須要從頭到尾當真核對,豈但要核對從卡片上抄入論文的篇、章、字、句,而且要核對所有引用過的書籍、報刊跟雜志。要曉得,在三年以內,我從大學圖書館,甚至從柏林的普魯士藏書樓,借過大批的書籍和報刊,消耗了大量的時間。當時就覺得非常煩膩,F在再在短期內,把這樣多的書籍重新借上一遍,心里要多膩味就多膩味。然而老師的教誨不能不遵行,只有硬著頭皮,耐住性子,一本一本地借,一本一本地查,把論文中援用的大量出處從新核對一遍,不讓它產生任何一點過錯。
后來我發現,德國學者寫好一本書或者一篇文章,在讀校樣的時候,都是用這種方法來逐一細心核對。一個研究室里的人,往往都參加看校樣的工作。每人一份校樣,也可以協定分工。他們是以群體的力氣,來保障不出錯誤。這個方法看起來極笨,然而除此以外,還能有“聰慧的”措施嗎?德國書中的錯誤之少,是馳名中外的。有的極為龐雜的書竟能一個毛病都沒有,連標點符號都包括在里面。讀過校樣的人都知道,能做到這一步,長短常非常不輕易的。德國人為什么能做到呢?他們并非都是超人的蠢才,他們比別人高出一頭的竅門就在于他們的“笨”。我想改幾句中國古書上的話:德國人其智可及也,其笨(愚)不可及也。
反觀咱們中國的學術界,情況則頗有不同。在這里有多少種情況。中國學者博聞強記,世所艷稱。背誦的本事更令人吃驚。從前有人能背誦四書五經,據說還能倒背。寫文章時,用不著去查書,順手寫出,即成文章。然而記憶力會時不斷出點問題的。中國近代一些大學者的著述,若加以過細核對,也往往有引書犯錯的情形。這是出上乘的錯。等而下之,作者往往圖費事,抄別人的文章時,也不去核查,于是寫出的文章經不起核對。這是義務心不強,學術良心不夠的表示。還有更壞的就是胡抄一氣。只有書籍文章可能印出,哪管它什么讀者!名利得手,所有不顧。我國的書評工作又遠遠跟不上。即便發明了問題,也往往“為賢者諱”,怕得功臣,一聲不吭。在我們當前的學術界,這種情況能說是稀疏嗎?我盼望我們的學術界能痛改這種極其惡劣的風格。
我上了9年大學,在德國學習時,我本人以為播種最大的就是以上兩點。興許有人會認為這卑之無甚高論。我不去辯論。我當初年屆耄耋,假如年青的學人不棄老拙,問我有什么話要對他們講,我就講這兩點。
1991年5月5月寫于北京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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