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問你，"你將來想做什么"，我留神到，你很不屑于答復我這個問題，所以跟我胡謅一通。是因為你們這個世代的人，對未來太自負，所以不屑與像我這一代人年青時一樣，講求勤勤奮懇、如履薄冰，還是實在你們對將來太沒信念，所以偽裝出一種譏嘲和傲慢的姿勢，來閃避我的追問?

　　我簡直要信任，你是在假裝灑脫了。今天的青年人對于未來，灑脫得起來嗎?法國年輕人在街頭吆喝抗議的鏡頭讓全世界都震驚了：這不是上世紀60年代的青年為浪漫的形象的革命幻想上街吶喊——帶著花環、抱著吉他唱歌，這是21世紀的青年為了自己的現實生計在懊惱，在掙扎。

　　從我的21歲到你的21歲，人類的自殘率升高了60%。你刻意閃避我的問題，是由于21歲的你，還在讀大學的你，也感觸到事實的壓力了嗎?

　　還記得我們在德國時遇見的那個畫家——提摩嗎?他從小愛畫畫，在氛圍自在、不講究競爭和排名的德國教導體系里，他一會兒學做外語翻譯，一會兒學做鎖匠，一會兒學做木工。畢業后找不到工作，一年過去了，兩年從前了，三年又過去了，現在，應當是多少年了?我也不記得，但是，當年他失業時只有18歲，今年他41歲了，仍然失業，和母親住在一起。

　　沒事的時候，他就坐在臨街的窗口，畫著長頸鹿。在他筆下，長頸鹿的脖子從巴士頂伸出來，穿過飛機場，走進一個正在放映片子的劇場……它睜著睫毛長長的大眼，盯著一個小孩騎三輪車。

　　因為沒有工作，所以他沒能結婚，天然也沒有小孩。事實上，他始終過著小孩的生活。可是，他的母親已經快80歲了。我擔不擔心你將來變成提摩?誠實說，是的，我也擔憂。

　　我記得我們那晚在陽臺上的談話。你說："媽，你要明白接收一個事實，就是你有一個極其平庸的兒子。"你坐在陽臺的椅子里，背對著大海，手里點著一只煙。那是凌晨3點。

　　友人若看見你在我眼前點煙，一定會用一種不可相信的目光望向我，"他怎么能在母親面前抽煙?你又怎能容許兒子在你面前抽煙?"

　　我認真地想過這問題。我不喜歡人家抽煙，因為我不喜歡煙的氣息，更不喜歡我的兒子抽煙，因為抽煙可能給他帶來致命的肺癌�？墒�，我的兒子已經21歲了，是一個獨破自主的成人。是成人，就得為他自己的行動負責，也為他自己的過錯承當成果。一旦接受了這個邏輯，他決議抽煙，我要如何"不準許"呢?我有什么權利或威望來束縛他呢?

　　我看著你點煙，翹起腿，抽煙，吐出一團青霧，巴不得把煙從你嘴里拔出來，丟向大海。可是我在心里對自己說，"請記住，你面前坐著一個成人，你得對他像看待天下所有其余成人一樣。你不會把你朋友或一個生疏人嘴里的煙拔走，因此，你就不能把面前這個人嘴里的煙拔走。他早已不是你的‘孩子’，他是一個‘別人’。"

　　青年的成長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大家都曉得。但是，要抱著你、護著你長大的母親學會"撒手"，把你當某個水平的"別人"，也不輕易啊!

　　"你哪里‘平庸’了?"我說，"‘平庸’是什么意思?"

　　"我感到我未來的事業必定比不上你，也比不上爸爸——你們倆都有博士學位。"聽到這句話，我有點驚奇。

　　"我多少乎可以斷定我不太可能有爸爸的成就，更不可能有你的成就。我可能會變成一個很普通的人，有很普通的學歷，很一般的職業，不太有錢，也沒著名。一個最最平庸的人。"你捻熄了煙，"你會絕望嗎?"

　　現在我已忘了當時跟你怎么說的，說我不會失望，不論你做什么我都愉快，因為我愛你?或者很不認為然地跟你辯論"平庸"的哲學?或者很當真地試圖壓服你——你并不平庸，只是還沒有找到真正的自己?

　　我不記得了。然而，我能夠當初告知你，假如你"平淡"，我是否"掃興"。

　　對我最主要的，不是你有否成就，而是你是否快樂。而在古代的生活架構里，什么樣的工作比擬可能給你快樂?第一，它給你意義，你的工作不把你綁架，讓你工作的俘虜，第二，它給你時間，允許你去充足休會生活。

　　至于金錢和名聲，哪里是快樂的中心元素呢?如果橫在你眼前的挑選是到華爾街做銀行經理或者到動物園做照料獅子河馬的治理員，而你是一個愛好動物研討的人，我就完整不以為銀行經理比較有成就，或者獅子河馬的管理員"平庸"。天天為錢的數字起伏而緩和而奮斗，很可能不如每天給大象洗澡，給河馬刷牙。

　　當你的工作在你心目中有意義，你就有成績感。當你的工作給你時光，不剝奪你的生涯，你就有尊嚴。造詣感跟尊嚴，給你快活。

　　我怕你變成畫長頸鹿的提摩，不是因為他沒錢沒名，而是因為他找不到意義。我請求你讀書用功，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就，而是因為，我盼望你將來領有更多取舍的權力，抉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營生。

　　如果咱們不是在跟別人比名比利，而只是在為自己找心靈安逸之所在，那么連"平庸"這個詞都不太有意思了。"平庸"是跟別人比，心靈的安適是跟自己比。千山萬水走到最后，我們終極的負責對象，仍是"本人"二字。因而，你當然不理由去跟你的上一代比，或者為了合乎上一代對你的設想而活。同樣的，吸煙不抽煙，你也得對自己去說明吧。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lizhi/31158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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