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些日子，桂萍早晨起來腹部隱隱作痛，刷牙時感到惡心。丈夫劉潤森以為她是妊娠反應，勸她說：“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吧，若真是懷孕了，就早點做掉，免得日子長了吃更大的苦頭。”桂萍有點猶豫，說：“真懷孕了，我就把孩子生下來，最多罰點錢。”“不不！”劉潤森忙阻止，“無論如何你不能生，這是我們的約定，決不能違反！”桂萍感激地看著他，點頭同意了。他們有一個男孩，叫強強，但不是劉潤森所生，桂萍是二婚。
　　
　　他們原先都在一個服裝商場做生意，兩人租賃的店面相隔很近，所以彼此熟悉，遇到缺貨時常相互調劑。桂萍的丈夫不幸在一次車禍中喪生，拋下孤兒寡母艱難度日。劉潤森見她又要帶孩子又要做生意，便經常幫助她。
　　
　　商場的管理比較混亂，過道上常常塞滿許多紙箱塑料袋等雜物。一天不知誰丟下一個煙頭，引起了一場火災。偏偏消防器材長年擱置不用，真發生火災卻派不上用場，火勢越來越猛，商場里一片混亂，逃命的逃命，搶救財物的搶救財物。見桂萍手忙腳亂還在那里收拾服裝，劉潤森二話沒說拖著她就往外跑！“那是我剛進的服裝，兩萬多塊錢哪！”她停住腳不肯走。劉潤森發了急，一把抱起她就往外沖。他們剛逃出來，大火便席卷了整個商場。
　　
　　“好險哪！”許多人都為他們捏了把汗。看到商場里躥出一團團濃濃的黑煙，桂萍才后怕地說：“哎呀，真差點沒了命！”這次火災燒死了兩個人，都是為了搶救東西，還有人燒成了重傷。桂萍對劉潤森充滿了感激之情，兩人的感情更深了一層。過了半年后他們結合了，結婚時劉潤森對桂萍說：“你放心，我會把強強當作自己親生兒子，我不會要你再生孩子。”桂萍十分感動。是啊，這樣好的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她心里一直過意不去，所以想既然懷孕了就把孩子生下來。
　　
　　但怎么也沒想到，桂萍到醫院檢查的結果不是懷孕，而是得了胃癌，并且是晚期！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會久長，她拿著化驗單只覺得天旋地轉，哭喊著：“老天爺�。∧銥槭裁催@樣絕情？為什么要拆散我們這對恩愛夫妻？”
　　
　　劉潤森得知這噩耗，不啻是五雷擊頂！他安慰老婆說：“別害怕，現在科學發達了，醫生一定會治好你的�。″X你不用擔心，不夠我向銀行貸款，首先你要樹立起堅強的信心，我會日夜陪伴在你身邊的。”
　　
　　果然在桂萍住院的日子里，他丟了生意不離妻子左右�？蛇z憾的是桂萍手術后癌細胞擴散了，醫生也無回天之力。彌留之際，桂萍反復交待說：“潤森，你無論如何要善待強強，以后再婚也要到強強成年后再生孩子，另外家里財產的一半要留給強強。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然我死不瞑目。”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劉潤森心如刀絞。為了使她安心離去，他請來了律師，讓她立下了遺囑，在她面前發了毒誓。桂萍這才咽了氣撒手歸西。
　　
　　二
　　
　　由于很長時間沒有開店，劉潤森以前進的服裝都已過時，沒辦法只得虧本處理，現在他的全部資本還不足10萬。但說什么他這碗飯還得吃下去，一是他對服裝生意輕車熟路，另外他肩上還擔著撫養強強的責任。
　　
　　這天他把強強托給母親后，揣著5萬塊錢坐上了去廣州的火車。坐在他身邊的是位容貌秀麗的少婦，見他一路上臉色陰沉，一語不發，便關切地問：“先生，看來你有心事？”他苦澀地說：“我剛喪偶。”“噢。”她很同情，“看來你們夫妻感情很好。”他點點頭。“還是要想開些。人死不能復生，自己身子要緊。”她勸慰道，又問：“有孩子嗎？”“一個兒子。”“那你更要保重身體，還要培養兒子呢。”“嗯。謝謝。”她很健談，看得出是個心地善良又爽直的人。“你到廣州去干啥？”“進服裝。”她聽了一喜：“原來你也是做服裝生意？”“你也是？”“嗯。”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兩人聊了起來。少婦自我介紹叫吳雪蕓，因丈夫有了外遇離了婚，沒有孩子。
　　
　　知道劉潤森做了許多年服裝生意，一路上吳雪蕓便向他討教。下了火車，兩人合叫了一輛出租車，下榻在同一賓館。吃罷晚飯，劉潤森正在房里看電視，忽聽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吳雪蕓。“干嗎把自己關在房里？走，到外面去喝咖啡。”“不了，我想早一點休息，再說喝了咖啡我睡不著覺。”他婉言謝絕。“那就不喝咖啡，到外面走走。”吳雪蕓不容分說去拉他，“你應該放松放松，盡快使自己從喪偶的陰影中走出來。”劉潤森不忍違了人家的好意，便同她一起走出賓館。
　　
　　走到外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自從妻子離世之后，他從來沒有在馬路上閑逛過，而且身邊還有一個漂亮的女人，簡直有點奢侈！見他眉頭舒展，吳雪蕓笑著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臉上有了光彩。我很感動，現在像你這樣有情義的男人不多，誰能嫁給你真是幸福！”劉潤森被她夸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們漫步在珠江邊，和煦的江風拂在臉上十分愜意。這時上海還是春寒料峭，而南國已是初夏，到處花團錦簇，紅男綠女在婆娑的樹影下相依相偎。此時此景他們兩人心中都有所觸動，無意中劉潤森遇到她的目光，那里面分明燃燒著愛情的烈焰！他心慌意亂地轉過臉去。
　　
　　這晚他們一直散步到半夜才回去，劉潤森的心情從來沒有這么舒坦過，平時一閉上眼，腦子里盡是桂萍的音容笑貌，今晚一上床就呼呼睡著了，而且一覺睡到大天亮。他從心底里感激吳雪蕓，使他第一次從喪偶的陰影中走出來。
　　
　　接下來他們的事情辦得很順利，由于劉潤森的進貨渠道熟，又拿到了好價格，吳雪蕓對他充滿了感激之情。在廣州的最后一晚，吳雪蕓請他吃海鮮。她替劉潤森斟了一杯酒說：“我先敬你一杯，祝你走出喪偶的陰影，開始新的生活！”劉潤森一口把酒干了，回敬她一杯，動情地說：“謝謝你對我的幫助，能結識你是我莫大的榮幸。你是個好女人，又這么漂亮，一定能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三
　　
　　回到上海，一走進家門，劉潤森的心情馬上變得沉重起來，尤其看到桂萍的遺像，心里頓時感到一陣劇痛。他頹然坐在沙發里，陷入了深深的哀思。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一聽竟是吳雪蕓的聲音！“潤森，我就在你樓下，你來幫幫我。”劉潤森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幾步走到陽臺上，看到她站在下面笑容可掬地朝自己揮手，身邊放著幾大包服裝。劉潤森的心一下“咚咚”地跳了起來，止不住鼻子發酸眼眶發熱。他馬上下了樓。
　　
　　“你怎么沒回去？”劉潤森驚奇地問。“我走到一半不放心你，便讓出租車折回來了。快，幫我把服裝拿到你家里去。”劉潤森忙提起那幾包服裝，朝樓里走去。電梯的門剛關上，吳雪蕓便撲到他身上：“我舍不得你，擔心你心里又要難過，那樣你要得憂郁癥的。”“謝謝你。我、我……”劉潤森喉梗聲阻，眼淚流了下來，禁不住也擁住了她。
　　
　　進了他的家，吳雪蕓端詳著桂萍的相片說：“嗯，長得蠻漂亮的，看得出她很賢惠。”接著她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食物進了廚房，一會兒便炒了幾個菜，擺好了碗筷，就像是這里的主婦。“來，吃飯吧！”吳雪蕓招呼說。劉潤森坐下嘗了幾口菜，不由稱贊：“看你那嬌滴滴的樣子，我以為你不會做家務，想不到你菜做得這么好。”“我從小就會做菜，這是我媽教的。她說女人要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你媽一定是個賢妻良母。”“那當然嘍！”吳雪蕓頗為驕傲，“潤森，我在路上考慮好了，我跟你合作做生意。”“可我沒什么錢，資本不足，”劉潤森坦白地說，“你跟我合作會吃虧的。”“什么吃虧不吃虧？我做生意沒你精明，想得到你的幫助，難道你不肯？”吳雪蕓話說到這分上，他只得答應了。“如果你不反對的話，今晚我不回去了，給你做個伴。不過你放心，我睡在外面沙發上。”劉潤森點點頭同意了。晚上有個人作伴，他心情舒暢多了。
　　
　　就這樣他們一起做生意，她有時睡在他家里有時回去，但每天都幫他做晚飯。這樣整整過了一年，兩人相愛了，但沒有越雷池一步！吳雪蕓說：“那是不道德的，除非我跟你去領了結婚證。”
　　
　　一年半后，他們決定結婚。劉潤森把前妻留下的遺囑拿出來，對她說：“這是經過公證的遺囑，你看看。如果你難以接受的話，那就……”雪蕓認真地看了一遍坦率地說：“這遺囑有的地方我贊同，有的地方不贊同。善待強強，把一半財產給強強無可非議；但一定要等強強成年我才能生孩子，這一條未免太苛刻。你想強強今年剛6歲，到他成年，就算16歲，還要整整10年！我不成了老太婆了？還生什么孩子？”劉潤森卻堅持說：“這遺囑是我同意后公證的，而且我當著她的面發過毒誓，說什么我也不能違背，不然桂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見他這樣固執，雪蕓搖著頭說：“那咱們只能算了。我可以這樣說，換了任何女人都不會接受的！”
　　
　　四
　　
　　兩人都陷入了痛苦之中，每天在一起，感情又這么好，卻不能結合。劉潤森被這遺囑所束縛，心情壓抑，神志恍惚，做生意常出差錯，看上去人也老了許多。吳雪蕓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她也曾想過許多辦法，把這事告訴他父母，他爹罵他是混蛋傻瓜，說他對死人這么忠有什么意思？她又不知道。況且遺囑上關于生孩子那一條荒唐到了極點，再好的女人也不會答應。他媽氣得差些要打他的耳光，數落他說：“你夠對得起桂萍的了！強強是她帶來的，你能把強強當成自己親生的也夠意思了！像雪蕓這么好的女人，你到哪里去找？你這樣對得起雪蕓嗎？”朋友們也笑話他，說他鉆進牛角尖拔不出來了。
　　
　　這天在商場里，吳雪蕓遇到一位當律師的同學潘祥，她把自己跟劉潤森的事說了。潘祥聽了不禁為她打抱不平：“這是什么遺囑？分明是一根鎖鏈把你男友禁錮起來，剝奪他和后妻生育的權力，這是法律所不容許的！他前妻也太自私了，自己死了還給活人套上一個枷鎖，這跟封建社會的專制有啥兩樣？”吳雪蕓聽了頓時眉頭舒展，興奮地說：“那就是說，這份遺囑無效？”“不，一半有效一半無效，兒子繼承遺產是合法的。”
　　
　　吳雪蕓回去馬上把這事告訴了劉潤森，他半信半疑，問：“真的那一條不符合法律？那能不能修改一下？”雪蕓便打電話給潘祥，潘祥答應馬上過來。
　　
　　劉潤森把遺囑給他看，潘祥看了氣憤地說：“現在有些公證所只知道賺錢，根本不負責任，竟會對這樣明顯帶著封建意識、違背法律的遺囑進行公證，太令人不可思議了！”他當即起草了一份文件，對潤森再婚后兒子不成年不能生育這一條予以否認，簽上了潘祥的名字，蓋上了他律師事務所的圖章。潘祥是資深律師，他簽署的文件自然具有法律效力。
　　
　　根據吳雪蕓的意見，劉潤森把相當于一半財產的資金用強強的名字存入銀行。不久他就和吳雪蕓結婚了，一年后他們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劉潤森感慨地說：“現在我兒子女兒都有了，我的幸福是法律賦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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