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畫家齊兆凡潛心繪畫三十多年,藝術造詣不算不深,可他畫的畫兒,總也打不出去,更談不上賣大價錢了?梢恍┕菲ú煌ǖ漠媰,愣是迎合了市場,名利雙收。這使得他非常地苦悶。
這一天,晚報記者閻克菲有事找他。閻克菲是當地有名的記者,善于調侃,說話幽默,看問題比較尖銳。二人閑聊中,齊兆凡說出了自己的苦悶。閻克菲仔細地看過了齊兆凡的幾張畫后,露出一副精通世故的神情道:“我說齊老爺子,你想名利雙收嗎?這事兒包在我閻某人身上!”
“噢?我的大記者,你……你有什么高招兒?”
齊兆凡是非常相信這位閻大記者能量的。不過他清楚,畫家的名氣不是靠吹出來的,而是靠畫出來的。
“高招兒?談不上什么‘高招兒’,只不過‘不同凡響’罷了!這事兒我來給你運作,保準讓你喊我一聲‘天才’!”
“那……我的大記者,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說都是什么‘不同凡響’?我聽你的就是了。”
閻克菲狡黠地“嘿嘿”一笑,附耳“如此這般”說出了自己的“錦囊妙計”。
齊兆凡聽罷,兩眼驚得滾圓,牙疼似的“咝哈”了一聲,疑惑地說:“這……能行?這豈不……”
閻克菲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道:“咦——,我的齊老爺子,閻某人何時拿您老開過涮?照我說的做,沒錯!你看這樣好不好,賠了,我付你二分之一的損失費;賺了,咱倆對半分成,如何?”
這可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事!齊兆凡見閻克菲有這么大的把握,轉憂為喜,爽朗應道:“好吧,咱們一言為定!”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齊兆凡按照閻克菲的吩咐,制作了一批畫兒,擇日在展覽館舉辦個人畫展。事先由于閻克菲的妙筆精心炒作,輿論造得山響,前來觀展者絡繹不絕。
只見大廳中掛滿了形態各異的寫意山水畫,齊兆凡身著筆挺的西裝,佩戴艷麗的胸花,笑容可掬地站在大廳門前,與前來觀展的各界朋友握手寒暄。
面對一幅幅作品,觀展者無不露出驚異之色。墻上的畫兒,朦朦朧朧,他們從未見過,更談不上看得懂了,如墮五里霧中。越是這樣,越是覺得畫意高深莫測,越是不敢貿然相問畫的是什么?免得讓人說自己淺薄。一個個頷首嘖嘖,不在這種場合發表任何評論。
不過也有個別打破砂鍋紋(問)到底者,指著其中一幅畫兒,請教畫的內容是什么?
齊兆凡面帶微笑,自有妙語相慰。他不正面回答,而是輕輕反問道:“你見過滿天的云霞嗎?”
這句話是事先由閻克菲教給他的。讓他只管這么說就是了,不要多作任何解釋。的確,這句話非常抽象,又非常有內涵。面對畫家高深莫測的“解釋”,問者知趣了,生怕讓人家說自己淺薄,不再深問了。整個展出期間,不管誰來相問,齊兆凡總是回以“你見過滿天的云霞嗎”這句話,正是這句懵懵懂懂的話,把人們的疑問一個個都給擋了回去,把不解留給了自己。
畫展舉辦了三天,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所展作品一一高價賣出,齊兆凡的腰包頓時鼓了起來。
面對如此的名利雙收,齊兆凡感慨萬端,晚上失眠了。自己一輩子一絲不茍地作畫,傾其全部才智,作出的畫卻無人問津,而如今……自己這哪是作畫啊,簡直是在糟蹋藝術,狗屁不通!他不由得想起了閻克菲傳授他的“錦囊妙計”……
那天閻克菲看了他的幾幅畫后,讓他立即拋棄傳統的畫法,趕趕時髦,“創作”一批“朦朧畫”。“如今就興這個!越是看不懂,就越顯得高深,就越顯得有水平,就越有人愿買……”
怎么個“創作”法呢?閻克菲說得非常明白:“超常思維,越離奇越好!”怎么個“超常思維,越離奇越好”?幾十年的藝術生涯使他養成了謹遵藝術規律的習慣,不敢有半點的悖逆。他實在理解不了這個“超常思維”的含義。
面對齊兆凡的“死腦筋”,閻克菲搖搖頭,進一步開導道:“落伍了不是?嘿,我的大畫家,要學會趕時髦,玩時髦!你聽說過一件事沒有: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法國有一位畫家來中國訪問,在人民大會堂現場獻藝。只見他拿了一把涂了染料的小提琴,當眾摔碎,然后再一一撿起來,粘在一塊畫布上,就算完成了一幅‘作品’。就是這件‘作品’,當場竟然拍賣了幾十萬元人民幣……你能不能也來它一次革命?比方說,傳統的畫法用筆,你能不能不用筆,用身體,身上涂上墨,紙上一滾……”
老天爺!虧他想得出!
齊兆凡想想也不無道理。相傳有一位畫家畫蝴蝶,不就是將整個屁股都涂上墨,往紙上一坐嗎?他受克菲的啟發,身涂墨彩,或打滾兒,或栽跟頭,或……就這樣,一幅幅“現代時髦”的“作品”出來了。望著這樣的“作品”,齊兆凡的心都在發顫!這哪是在傳承藝術,分明是對藝術的褻瀆!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就是這種狗屁不通的玩意兒,冠以“創新”,冠以“藝術”,愣是有了市場,愣是有人喝彩!如今的社會怎么了?想想發生的這一切,他的心都在滴血!
展出結束后,閻克菲興沖沖地找齊兆凡分紅來了。一見面,閻克菲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道:“怎么樣,我的大畫家,這回該喊我一聲‘天才’了吧,這年頭,真他媽的邪了,有些事,正著不行,你得歪處想,歪處做,歪打正著!”
齊兆凡一臉苦笑,一點兒也沒有取得成功的喜悅。他搖搖頭,嘆了口氣,說出了自己多日的疑惑:“克菲,喊你一聲天才完全不過分!不過,你能不能給我解釋解釋你那句‘你見過滿天的云霞嗎’的意思?我一直朦朦朧朧,似懂非懂……”
聞聽此言,閻克菲不再調侃了,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齊老師,有些事干嗎非要弄那么清楚呢?朦朧才有神秘感,才有吸引力!你看如今市面上的一些店鋪,為什么不起中國的名字,非得要起‘蒙麗莎’‘伊邁斯’‘威妮瑪拉’……再就是,你過去畫的山水畫,涇渭分明,一眼見底,不能說不是好東西,可事實又當如何呢?現代社會需要朦朧,需要刺激,需要迎合,更需要‘玩神秘’!”
閻克菲的這番“精辟”理論,直說得齊兆凡眼睛直眨,不再吭聲。閻克菲見齊兆凡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很是高興,重又現出剛才戲謔調侃的神情,說道:“齊老爺子,這回嘗到甜頭了吧!再過一年半載,咱倆再玩它一次神秘,我保證你取得更大的成功,獲取更大的名利!”
這一次,齊兆凡卻沒有爽朗應諾,而是久久沉默著。半晌,他才說道:“克菲啊,這件事我想了很多,為了藝術的良心,為了一個畫家的操守,我決定不再干了!我寧愿守清貧,寧愿永不出名!這就叫‘人各有志’。我的大記者,‘你見過滿天的云霞嗎?’”
“這……你……”
閻克菲像被噎著般,一句話也沒有答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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