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我和大學同學一起去川藏交界地區旅游。我們包了一輛車，沿著川藏公路觀賞藏區風光。
司機小郭是一個漢族小伙，據說他以前是內地一家旅游公司的，半年前才調過來。雖然到這兒的時間并不長，可他在這條路上已經跑過好幾次了，他說自己已經和這條路有了感情。
沿途風景非常美，只是道路比較艱險。車子行駛到一段陡峭的上坡時，道路變得格外崎嶇。小郭也不再跟我們聊天，睜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著方向盤。
突然，一個穿藏服的孩子從峭壁上沖了下來，擋到了我們的車前。小郭趕緊踩了剎車，但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車身還是把那孩子輕輕擦了一下。
小郭馬上大叫：“不好！可能是‘葫蘆’。”
“葫蘆”是當地話，意思是搞敲詐的。以前就曾經聽人說過，在內地一些貧困地區，孩子上不起學，家里就讓他們出來攔車，被撞了就索要高額的醫藥費�？磥磉@回我們是著了道了。
見那孩子坐在地上不起來，同行的李大哥馬上下了車，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虎視眈眈地看著那孩子，惡狠狠地說：“小家伙，我們可不是好惹的！”我們也都下了車，盯著那個孩子。
只見那孩子喘著氣，抬頭直看著我們，什么都不說。李大哥又上前了一步，從口袋里摸出兩張百元的票子：“拿去，皮外傷，這點足夠了。”
可那孩子望望這兩張票子，又抬頭看看李大哥，還是不吭聲。小郭見狀忙下了車，對李大哥說道：“估計他不懂漢語，我去問問。”
看見司機下了車，那孩子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抬手把鼻涕擦掉，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然后一舉手給了小郭一個標準的少先隊隊禮。
然后，那孩子沖我們笑笑，從路邊搬來塊大石頭，擺放在我們車前的路上，他完全沒注意到我們全變了臉色，還一臉燦爛地蹲到了大石頭上，沖我們直樂。
這可把李大哥給氣壞了！他正想沖上去把那孩子揪下來，卻被小郭攔住了。小郭擺了擺手，說：“別沖動！人家是救我們的命來的。”
說完，小郭過去和藹地摸摸那孩子的頭，用藏語和他交談起來，說了幾句后，一把抱起孩子，親了親，然后抱著孩子，轉身對我們說：“我猜的沒錯，前面路面有一段塌陷了，他趕來是為了阻止我們前進的。這附近的路常常因為冰川侵蝕而小面積坍塌。多虧了這孩子，不然我們今天就都玩完了。”
小郭頓了頓，繼續說：“本來這孩子昨天就要在這放石頭做警示的，但是昨天他家的牦牛被游客的車撞了，對方立刻就逃跑了。他家里讓他好好放牦牛，不讓他再出來了。沒想到剛才他在山坡上看到了我們要經過，他喊了半天藏語，我們都沒聽到。他只好自己沖下來攔車。”
聽到這里，我猛然想起，沿途也看到有些路段有很多大石頭擺放在道路的當中，影響我們行車，有的還沾了些牦牛的糞便。當時，我心里還暗暗責怪當地人不文明，把石頭都堆到公路當中來了。這時才知道，原來這些石頭都是他們用來警告路人要當心的“警示牌”。
頓時，我覺得心里一陣翻滾，我從小郭手里抱過那個孩子，親了親他那紅紅的臉蛋，要小郭幫我翻譯，讓他對那孩子說：“姐姐說你好可愛，她很喜歡你，問你喜歡什么禮物。”
那孩子聽了，笑瞇瞇地看看我，靦腆地低頭說了幾句話。
小郭聽了立刻紅了眼睛，他翻譯道：“他說他不要禮物，他只希望姐姐你能幫他看看他寫的作業合格嗎。他們這里唯一的老師半年前回家探親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他的作業還沒有交給老師檢查呢。”
小郭看到我正盯著他的眼睛看，忙抹了抹眼淚，又用漢語補充道：“他們的老師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塌方，遇難了，但是沒人敢告訴這些孩子，他們的老師過世了。所以……”
我一下子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點頭，答應幫孩子看作業。
孩子興奮地從胸口掏出一個粗糙的黑皮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有數學算式，有漢語拼音，還有兒童歌曲歌詞。最亮眼的是封面上有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我愛中國。我一邊忍住淚水，一邊做手勢表揚他字寫得好。
臨走前，小郭用藏語問了那孩子一句什么，那孩子說了三個字：“離—書——青”。
聽到這三個字，小郭愣了一下，呆呆地站在車前，望著孩子遠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回程的路上，小郭告訴我，他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是個師范大學的學生，畢業后她來到西藏支邊，在當地一所小學里當老師。半年前回家探親時，在這條路上遇到了泥石流，她受了重傷，臨死前留下了一句話：“別告訴孩子們，我怕他們傷心……告訴他們，我回去了，以后會有新老師來的……”
從那以后，小郭就申請調職來到了這里，并成了專跑川藏線的司機。他說要在這里陪著他的女朋友，而他的女朋友叫李素清。
一個月后小郭又送我去了那個地方，這次我不再是一名游客，而是一名教師。因為在看到那本黑皮作業本的一剎那，我就決定要繼續小郭女朋友未完成的心愿，讓這里的孩子都有老師為他們批改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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