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母親在我的記憶里是高大偉岸的。她長得高且是個大腳女人,是個典型膠東農家婦女。為支撐一個八口之家,山里地里,風里雨里,家里家外,年復一年地忙忙碌碌,奔波操勞,臉上時常掛著艱辛與剛毅、焦慮與期盼、痛苦與溫馨。然而,讓我刻骨銘心的是,母親那次流下的辛酸而沉重的眼淚,讓我永世不忘,至今記憶猶新。
聽姥姥講,母親先是嫁給一個書香門第的子弟,婚后不久,其夫便離家隨軍南下,母親苦苦等了五年,等來的卻是一封休書。無奈,母親只好帶著滿腹的委屈和泯滅的企盼改嫁給了我的父親。
在那個特別貧困的年代,母親用那堅強的臂膀為一家老小扛起了生活的希望。地里的莊稼,家里的油鹽醬醋,都是母親一手操持著。母親很能干,生產隊里,正勞力一天掙十個工分,婦女一般五分或六分,我母親被評為七分;正勞力的男人每年掙三千工分左右,母親能掙一千八百多工分,再養上一頭豬,積一百小推車圈肥,合起來也能在三千工分,一年下來,加上父親五十多元的工資,勉力維持全家的生活。到年底若能略有結余,過年時我們弟兄幾個還能添件粗布新衣或新鞋襪。
我們家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生活再窮再難,作為正勞力的父親必須吃“小灶”。家里有點細糧,父親吃,我們吃粗的;有點葷的,父親吃,我們吃素的。母親對父親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我上小學時發生的一件事。那天傍晚放學我第一個回家,先到院子里抱了一些柴草放到灶下,然后去寫作業。我和母親有個心照不宣的約定,只要放學回來寫好作業后,母親放工回來,灶上做飯,我就拉著那個沉重的風匣燒火,成了一個小小的“火頭軍”。我剛把作業寫完,母親便匆匆忙忙放工回來,放下農具,草草地洗了把手,就吩咐我燒火,然后進了里屋。
當母親從里屋出來時,突然朝我吼起來:“你在家干什么事了?”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了一下。母親見我不答,又嚴厲地問:“你父親的粑粑(餅子)讓你偷吃了嗎?!”
我知道里屋的小筐里放的是父親的干糧。母親平日會烙一些餅或者做一些粑粑放起來,熱一熱就是父親的一頓飯了。這份干糧我是不敢動的。
“我沒有偷。”我老實答。“你還犟嘴!”母親揪著我耳朵從灶下把我拉起來,朝我屁股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沒有就是沒有,你賴人。”我不服氣地說。“就你一個人在家,不是你,那讓狼叼去啦?”我低著頭,委屈的淚水在眼圈里打轉轉。母親知道父親的干糧也不多,少了就要吃不飽,嘴里念叨著:“這可怎么辦呀……”便把我撇在一邊,急急忙忙地走了。一會兒母親捧著一小瓢玉米面回來,我知道這是向鄰居家借的。
“快燒火。”母親生硬地命令。我在灶下深深地低著頭,掉下委屈的眼淚,我受傷的心里一直不服。晚飯后,我提著小馬燈,偷偷地進到里屋,四周查看,在微弱的燈光下,突然發現,在墻旮旯里有老鼠洞,邊上有塊黃燦燦的東西,我仔細一看是半塊粑粑。我喜出望外地拿起來,急急忙忙跑到東屋母親眼前。
“媽媽找到了,找到了!”“什么找到了?”母親不解地問。“粑粑找到了。”我把半塊粑粑捧到母親眼前,母親一怔:“在哪找到的?”“在老鼠洞邊上。”
那一刻,母親像一尊雕塑。
許久,她猛然把我緊緊抱在懷里:“該死的老鼠呀,真該死……冤枉了,冤枉……”母親用那粗糙的大手撫摸著我的頭,“媽錯了,媽冤枉了你。”我抬起頭仰視著母親,
她緊閉雙唇,呆滯的目光停留在半空,混濁的淚水從母親的臉龐上緩緩流了下來,滾燙的淚滴砸在我的臉上。我也哭了。那一刻,我看到了母親眼神里的內疚與不安,聽到了母親心臟跳動的激烈忐忑,感受到母親軀體的瑟瑟顫抖,那一刻,許久許久……
四十多年過去了,母親的那次流淚和我的相擁,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里。那時幼小的我懵懵懂懂,沒有太多太深的理解。長大后,當我為人父后,才明白母子情是千姿百態、異彩紛呈的,用質樸與純真、溫暖與愛慕、力量與傳承、希望與信任釋放著人類情感的精彩。母愛是圣潔而偉大的,是母親獨有的偉大基因,它詮釋和涌動著人世間的大愛、大德、大情,我將永生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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