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被吞噬的母親
文/邵衡寧
今夜我又夢到媽媽了:76歲的她從養老院后門“出逃”,一路慌張皇張、趔趔趄趄,直奔向她夢牽魂繞的家,那個她和外婆曾經的家……怕被咱們再度找到送回養老院,她在家后面的荒草地里東躲西藏,還扔掉了手機卡,毅然堵截了和我們、也是和這個世界最后的接洽。
我滿身是汗地醒來,臉上還有未干的淚。時鐘指向凌晨4:00。這恰是遠在千里之外養老院的媽媽,通常醒來開始一個人在房子里走動的時間。
15平方米整齊的房間,有桌子有衣柜,有電視有冰箱,還有衛生間,多像一個家!在安靜漫長的冬夜,媽媽經常就這樣孤寞地在房間里,拖著因腦溢血后遺癥致殘的右腿,漸漸地走著,穿梭在清醒和糊涂之間;清醒時就盼著我們姐弟能把她接走,糊涂時就盼著自己的媽媽來領她回家。
媽媽的記憶,就像這冬日里的雪花一樣,常被風吹得七零八落,轉瞬即逝。
“丫頭,知道你忙,等你和你哥有時間了,能不能送我回家看看,哪怕就住一天?”幾天前,媽媽又在電話中幽幽地說,幾近請求。我驚喜莫名,為媽媽這難得的清醒。我不糾正她,“您又記錯了,我是老大啊。”
我早已知道改正了也沒用,要不了多少分鐘,媽媽還會忘記。3年的抗爭,通過那些盡力和眼淚,我們終于慢慢接收,身患失智癥的母親,她終有一天,會忘卻她這畢生所有的閱歷,會連我們是誰都不記得!
古稀之年的母親,可憐成為我國600多萬漸進性失智癥白叟中的一員,而這個群體的人數,正在以每年30萬以上的速度遞增。這種病由輕及重,不可逆轉,最后會毀滅患者所有的記憶、認知和語言,直至生活不能自理。
最初,媽媽就是記憶力減退,拿起電話會忘了要給誰打;東西放到了什么地方總是找不到;老猜忌別人偷了她的錢。直到有一天,媽媽在小區里漫步,居然找不到家了,別人問她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她都一律想不起來;再問她有無兒女、叫什么名字,她越發糊涂……去了病院我們才知道,本來媽媽患了失智癥,也即老年癡呆癥。
3年來,我們眼看著媽媽的記憶力,由近及遠地被一點點吞噬,智力慢慢向著誕生的方向倒退,慢慢成了一個老小孩。鬧著要“回家”,成了媽媽糊涂時的主題。她是那么懷念早已逝去的外婆,常常輕喚:媽媽,您在哪里呢?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兩年前,媽媽常常會叫錯我的名字,到去年的時候,又開端叫我姐了。媽媽素來沒提起過爸爸,但在商場里,她常會拿起一件合適老年人穿的男裝說“這個適合”;在公園里遛彎時,也常會東張西望地自言自語:“老先生呢?”問她老先生是誰,她卻說的是我外公的名字。心底的家,口中的老先生,媽媽說不出,但我曉得,F在媽媽已不再提“老先生”了,她快活地忘記著。
媽媽天天都要到垃圾堆里撿貨色,你不讓她往家里拿,她就跟你急。而家里所有能拿動的東西都可能被她藏起來,冰箱里的肥皂盒,餐桌上的拖鞋……忙著收拾她弄亂的局勢,成為我們每天必不可少的生活內容。
照顧媽媽這樣的病人,是要花良多心理的。好比半夜正睡覺,她卻急著要去上班,你哄她說:“8:00才上班,還不到點呢,你再睡會兒。”她才會釋然去睡。比方當她數對了剝了多少粒毛豆或實現拼圖時,你的表彰會讓她那么開心。
固然媽媽的記憶被一點點吞噬了,但她的仁慈卻留了下來:吃飯時一定要給別人夾菜,由于記不住,會夾好屢次;看不得客人站著,必定要拉人家坐下歇歇等……只管這些關懷她常用錯了處所。而在她夜里鬧著要“回家”找媽媽時,“你看都深夜了,來日我們還得上班”往往是最見效的話,雖然她的臉色表明心坎很焦急,但也會緩緩走到她本人的房間,乖乖地裝睡。
沒被吞噬的,還有她那性命深處的。去年尾月,媽媽因病住進醫院。第二天夜里,她忽然很著急地起床非要出去找我,說這么晚了丫頭怎么還沒放學!護工想攔住她,她急得沖人家又踢又打。待我趕到醫院,只見寒風里,我白發蒼蒼的媽媽正站在病房前著急地等著。見到我,媽媽的擔心一點也沒緩解,她說:“我不是找你,我找我家丫頭!”
平時我整理家時,她也總會關心地說:“你累了吧?我來。”會幫忙把衣服疊得方方正正;會高興地幫著擦桌椅和拖地,還會把用臟的抹布泡在洗衣液里,一遍一遍搓洗……而傍晚時,只有我外出,她一準會搬個凳子坐在窗前,嘮叨著:“丫頭怎么還不放學呢?”
目擊媽媽的病程進展,是讓人痛心而無奈的。近一年來,媽媽的生活自理才能江河日下,糊涂的時候越來越多:帶她出去,一不留心就不見蹤跡;常把大小便弄在身上;給她洗一次澡就像打架;半夜常起床收拾東西吵鬧著要“回家”,或者持續幾小時大哭著要找媽媽……在漫長而沉重的照顧中,我的信心開始搖動。
兒子今年上了,家里這樣下去怎么行!為了給兒子一個寧靜的學習環境,我請了保姆在家照顧媽媽,我則陪孩子住在學校鄰近。誰知媽媽非說人家在飯菜和水里下毒。如今保姆不好找,我明知媽媽聽不懂,仍是恫嚇她:“假如您再把人家氣走,就只能送你去養老院了!”但媽媽殘存的理智,哪里知道我的情感已到了瓦解的邊沿!
那段日子我真是心力交瘁。找不到保姆。一邊是兒子,一邊是智力只有兩三歲的媽媽,我還得工作。( )每當看到媽媽糊涂時弄得滿床的糞便,我真巴不得從此閉上眼睛!跟著時光的推移,媽媽的情況只會更壞,再這樣陪媽媽,我的生涯真要完了。
就這樣,今年3月,我跟工作在本地的弟弟磋商,把媽媽送到他那里一家很不錯的養老院。送媽媽去的那天,我是擺脫她的手、在她“我要回家”的哀嚎里哭著逃離的:這個曾千辛萬苦養大我的人,這個糊涂時只有兩三歲孩子智力、須要人照料的年老老太太,這個即使在不蘇醒中,仍會拿著衣服對我說“冷,愛情語錄,穿上吧”的媽媽,就這樣,被我像累贅一樣留在了養老院。
每次給媽媽打電話,若遇上她清醒,她一定會說:“我在這里很好,你釋懷吧。”如果趕上她糊涂,她一定會一遍遍地懇求說:“我想回家。”
在養老院里,媽媽吃得好嗎?住得慣嗎?當媽媽記不住話時,護理員會申斥她嗎?無數個夜里,我不敢深想,又無奈不想。無法安睡時,我會走進媽媽曾經住過的房間里,久長地坐著,內心無比煎熬,心里暗暗地說:媽媽,請諒解我。給我一個喘息的機遇,過一段時間,我一定再接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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