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您老成了我的孩子
文/黃金梅
您躺在床上怯生生地看著我，像犯了錯的孩子等候著家長的呵斥。我心里有了數，一邊眼光盡量柔和地迎向您那惶恐不安的與年紀不相當的眼睛，一邊走到床前掀開被子，褪下您的褲子，果然，濡濕一片——您又尿床了。
這就是得了兩次中風又得了老年癡呆癥的您！
總是很忙，一見您尿床，總像訓孩子一樣斥責您：“又尿啦，又拉啦！”當然，最后還是會把您整理清潔，把臟尿片、被褥拿去河溝洗了。
“我來。”我說。
我攬下了照料您的活兒，在上班前放工后。
二十歲的我學會了給人換尿布，學會了給人洗澡，學會了如何逗孩子（智商如孩童的您）開心，學會了挎著裝著沾滿屎尿的尿布的籃子去河溝洗，像一個小媳婦。
您像孩童一樣迷戀著我。
常在氣象好的時候，抱您出屋呼吸新穎空氣。我說：“這月季花生蟲了。”您會即時應和：“是的，因為下露水了。”我不置可否，然而，看著正仰首期待表彰的您，加之您的回應如斯踴躍，我還是帶著滿足的表情，朝您點了拍板，您便會自得地“嘿嘿”笑。
常給您洗澡，總盼望您身材如我般干凈。調好洗澡水，去抱八九十斤的您，力小的我總是兩手抄在您身后，深吸一口吻，心里先生出一股蠻力來，再雙臂運力將您抱起，穩穩地、微微地放入盆中。我用毛巾輕柔地擦洗那一根根凸起的肋條下滿是老年斑的松弛皮膚。您總會嘿嘿地笑，帶著?女般的羞怯，聽憑我揉搓。
您吃飯，老是在堂屋。盛好飯菜，放上湯匙，我便會在一旁候著。我得時不斷地為您拭去下巴上的米粒跟溢出的湯汁，還得時時防備您拿湯匙的手會把碗碰翻，一如剛會吃飯的孩子。但我必定不會去撿桌上的米粒送到您嘴里，如當年的您個別。
天涼了，您枯瘦的手冰冷冰涼的，如那冰砣。您為什么不哭呢，猶如放學回家，凍得直哭地撲向您的兒時的我？我會拉過您的手，把它放進我溫暖的懷里，一如您把我冰涼的小手放進您暖和的懷里一樣。
因為我的一時忽視，您摔了一跤，摔破了巍峨的眉骨，滲出絲絲血來�？粗茄乙魂囶^暈，心里難過極了，又懼怕極了——您會不會逝世呀？我不知所措，只知嘴里不迭地向您賠禮報歉：“奶奶，對不起，對不起。”眼淚&ldquo,青春勵志;唰”的一下滾下來了。您咧開嘴笑了，竟撫慰我，“不哭，不哭，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您豈非真的癡到連痛覺都不了嗎？我不信。
您臨終前，吞咽艱苦，三天沒進一點食品，喉嚨里發出呼啦呼啦的響聲，痰在喉嚨里，可您已無力吐出來了。（ ）看著您疼痛得扭曲的面容，我好像看到了死神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您，把它的魔掌罩在您的頭頂，年輕的我第一次從心坎深處對死亡覺得了膽怯！
后來我常想，二十多少歲的我太年青了，太無知了！即便不知道呼吸器，仍是能夠用嘴把您喉嚨里梗塞的痰吸出來的�？僧敃r的我卻不知道！也許，您還能多活一些時日，興許，臨走時能少一些苦楚。想起這些，我經常自責，為我的無知。
二十歲的我就知道，我會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我也將是一個孩子的祖母，或者我還會是一個孩子的曾祖母。我會愛他們，猶如您愛我普通。
�？吹交虿恍捱叿�，或衣衫襤褸為一日三餐、為家人幸福奔走的人們，他們一定也很盼望被人疼被人愛的感到吧？看著他們，我心里總會有一種感情在膨脹，那是——愛。
我曉得，這都由于你，是您讓我在被愛中學會了如何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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