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二年級那年的暑假,我響應“送教下鄉”的號召,赴皖南山區一個偏僻的鄉村中學支教。這是一個山清水秀的農村中學,民風淳樸,學生唯一的娛樂場地,就是那個狹窄的籃球場,往日里,球場上卻鮮有學生打球。見到我這樣一個從大城市里來的“見過世面”的年輕時尚的老師,學生們似乎很想接近而又羞于接近我。他們素潔的衣衫和質樸的面容,在陽光的映襯下,讓我找到了闊別多年的親切感。
支教的第二天,因為酷熱難耐,沒有食欲,我一個人很晚才晃晃悠悠地到食堂吃飯。當我慵懶地走進食堂時,竟發現剩下的全是殘羹冷炙。我轉身正欲離開之際,與一個急匆匆趕來的男孩撞了個滿懷,那男孩連聲說對不起,卻頭都不抬地沖食堂師傅喊:“等一下!等一下!”我暗暗不滿:“這是哪個班的學生?也太沒禮貌了吧?”但見那男孩跑至售飯窗口,氣喘吁吁地說:“我打飯。”食堂的師傅笑著調侃道:“怎么每天就數你來得最晚?再晚一分鐘我就關門了,你就真的要餓肚子嘍。”男孩傻呵呵地笑,紅暈盈滿了他帥氣的臉龐。
第三天上課點名時我才發現,這個有些古怪的男孩,是我帶的高二(1)班的學生,叫馬洋洋。
說來也巧,我支教的第四天是我的生日,山區條件有限,和我一起來支教的同學準備為我簡單地慶賀一番。于是,我們一行四人,在吃飯的學生都該退去的時候,才結伴來到食堂,請師傅單獨炒幾個小菜,把酒言歡。師傅滿臉堆笑道:“好的好的,再等五分鐘就給你們炒菜。”我們不明白為何要再等五分鐘,就在我們滿心歡悅地閑聊等待之際,那個叫馬洋洋的男生又急匆匆地跑過來,沖食堂師傅說:“我打飯。”師傅臉上終于舒展出了一絲笑容。他樂呵呵地給馬洋洋打好飯菜后,便哼著小曲兒到后堂給我們炒菜。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馬洋洋,一米八零的身高,俊朗的臉龐,飄逸的劉海,如若生在城市,定會引起漂亮女孩的瘋狂追求。只見他一個人坐在食堂最安靜的角落里,一手捧著厚厚的《紅樓夢》,一手不緊不慢地往嘴里扒飯。我不禁想,這個古里古怪的男孩每天都在干什么?為何總是這么晚才來吃飯?而且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飲食營養都要跟上才行。我想喊他過來和我們一起吃飯,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心理學上說,喜歡坐到拐角里的人,定是有些不合群的,如此羞赧的男孩,必是有了心事,讓他陪“老師們”吃飯,他定會如坐針氈。與其如此,還不如就讓他在文學世界里享受殘羹冷炙吧。
馬洋洋一直是我心中解不開的謎,詢問食堂打飯的師傅,他同樣不知其中緣由。
一天下午英語課結束,同學們一哄而散地涌向了食堂,我趴在講桌上批改作業,不知不覺間,時鐘已指向了五點半。我揉揉發澀的眼睛,抬頭向前望去,空蕩蕩的教室里,唯有馬洋洋還在奮筆疾書。好奇心驅使我悄悄地走近他,卻發現,他正在一張粉色的卡通信紙上給一個叫蘭蘭的女孩寫情書,什么“親愛的”、“我想你”之類的纏綿之詞盡收眼底,濃情蜜意暴露無遺。見一個即將高考的學生如此加班加點地不務正業,且思想“極不純正”,我氣不打一處來,拿出老師的威嚴一把將信紙奪過來,呵斥道:“在這樣一個關鍵時期,你怎么可以早戀?大學不考了?父母的期望你拋到九霄云外了?回去好好給我寫一份深刻的檢討!還有,明天讓你家長過來一趟!”面對我不容分說的批評,馬洋洋一時慌了神兒,他顫巍巍地稱自己沒有早戀。“沒有早戀?”我將信紙高高舉起,“人證物證俱在,你還狡辯?”
第二天,馬洋洋的媽媽衣衫襤褸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她不時地掀起衣角拭淚,不停地責罵馬洋洋,在她揮手要打馬洋洋耳光的時候,我一把將她攔住,說:“教育孩子不可訴諸暴力,青春期的男孩子正處于情感的萌發期,走‘彎路’也是在所難免的,此時此刻,孩子最需要的是我們耐心的說教與勸導。”馬洋洋的媽媽將一籃子山核桃塞于我,再三央求我好好替她管教這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此刻我才知曉,原來,馬洋洋的父親在馬洋洋十二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難不成沒了父愛的威嚴震懾,才致使其膽大包天了?其實,我本意并不是想在家長面前告馬洋洋的狀的,我原本只是想讓她多關心一下孩子的飲食問題。
送走了馬洋洋的母親,馬洋洋走到我跟前,怯生生地說:“老師,那封信是我代別人寫的情書,那個人知道我《紅樓夢》讀得透徹,會引經據典,所以拜托我代他為其女友寫封富有文采的情信,他答應我情書寫好后給我五十元的酬勞,我真的沒有早戀,老師。”馬洋洋的話對我來說如當頭一棒,我頓覺自己因一時疏忽而錯怪了一個純善的孩子,更失去了一個老師應有的耐心、客觀與沉靜,甚是愧疚。
那晚,我誠懇地向馬洋洋道了歉,責怪自己不該那么武斷。我勸馬洋洋每天應該按時吃飯,別再那么晚去食堂了,去晚了就吃不到菜了。誰知馬洋洋卻神采飛揚地說:“老師,您錯了,最后一個去吃飯才吃得最好呢!”我不明就里,馬洋洋繼續道:“您知道嗎?就是因為我是最后一個去吃飯的,所以食堂打飯的叔叔總會將剩下的飯菜盡可能多地打給我,因為食堂剩的飯菜吃不了扔掉也是浪費,所以他們總會將剩下的飯菜盡可能多地打給我,這樣我就可以花最少的錢吃飽飯了。”我詫異萬分:“難道你每天都吃不飽嗎?”馬洋洋撓撓頭,憨憨地說:“不是的,只是最后一個去食堂,會用最少的錢打最多的飯菜,別人一元錢打的菜,我七角甚至五角就可以打到他們的分量,如果長期這樣下去,生活費節省了,我就能給媽媽減少負擔了。老師,這是秘密哦,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呀。”
望著眼前這位懂事的大男孩,我想起了那封情書,不禁瞠目結舌,視線漸趨模糊……
一個月的支教生涯轉瞬即逝,而此時,我早已和馬洋洋成了最好的朋友。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我到食堂吃飯,打飯的師傅笑盈盈地沖我說:“劉老師,聽說您明天就要離開這所學校了,真舍不得您呀,今晚我專門給您炒幾道拿手小菜,算給您送別吧。”我婉言謝絕后,沖他道:“再等幾分鐘吧,今天,我要和那個每天都是最后一個來打飯的男孩,共進晚餐。”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885221.com/qnwz/339901.html
相關閱讀:不可或缺的兩個女人
人人都有偷的癮
好聽的名字
機會之前的準備不要太功利
愛來過,夜一般的輕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