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酷夏,周靜終于等來了自己的高考成績——666分、全市第三。對于生在山東農村的周靜來說,這個分數,總算是為自己多年的努力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三年里,讀書幾乎是周靜的全部。每天5點多起床開始自習,之后晨跑,7點多開始早讀、上課,中午一般會小憩一會兒補充一下睡眠。為了擠出更多學習時間,她中午就買好晚飯,利用課間隨便吃點兒晚飯后繼續上晚自習。因為長期吃冷飯,落下了胃痛的毛病。晚上,在室友都已經進入夢鄉的時候,她都還會蒙著被繼續挑燈夜讀到將近2點才會睡去。
周靜的枕頭底下,一直放著一本在高二時候買的叫做《清華北大不是夢》的書。它既是她的精神依托,也是她的“座右銘”。“有的時候復習到深夜,四周同學都已經熟睡自己卻還要繼續復習,有時候也想放棄。”每到這種時候,她都會把枕頭底下這本書拿出來,看著書上未名湖畔的景色,看著自己向往的地方,斗志就會再次燃燒起來。
欣慰的同時,周靜也陷入了迷惘。她的成績離清華北大的錄取線還有距離,而除了它們,周靜甚至不知道國內還有哪些學校算是好學校。
近年來出臺的各種政策都在為寒門子弟提供更多進入名校的機會,但寒門子弟們,還有更多的困惑。
無法避免的差距
有統計稱,北京大學20年來農村學生比例從30%滑落至10%,清華也曾有連續5年里79%的國家級貧困縣沒有學生考入的紀錄。對于寒門學子難以考上好大學的情況,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中有所回應:“大力促進教育公平,健全家庭經濟困難學生資助體系。”今年的兩會上,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政府工作報告中也提出:“貧困地區農村學生上重點高校人數要再增長10%以上。”
今年3月10日,教育部部長袁貴仁表示,教育部將從三個方面確保實現總理提出的上述目標:第一,擴大增量,繼續實施好專項計劃,擴大招收貧困地區學生的數量,讓他們有更多機會上重點高等學校;第二,調整存量,要求部屬高校和自主招生的學校都能拿出2%的比例,面向貧困地區農村學生,目前自主招生數量大概40萬名學生,2%約為8000人;第三,要求所有地方高校、特色高校都能按照公開、公平、公正原則,向貧困地區農村學生傾斜,讓他們有更多機會到重點大學學習。
這些政策都是為了讓寒門學子有更多機會。但即便名牌高校里的寒門學子真正多起來,還有另一個問題難以回避:“讀書真能改變命運?”
讀小學時沒有出過村,讀初中時沒有出過鎮,讀高中時沒有出過縣;直到被復旦醫學院錄取,去上學的大巴上才開始說普通話……回憶往事的是河南信陽人王軍,和周靜同一年考進大學,現在是大四學生。
為了讓自家的兩個兒子安心考學,不至于成為“留守兒童”,王軍的父母在好幾年的時間里都沒有像大多數同村人一樣外出打工,而是留在家里務農。雖然日子過得清貧,但兒子們都很爭氣,大兒子考上了大專,王軍更是上了復旦。
但是,上大學之前的生活經歷,讓王軍在進入復旦后感到很不適應。“學校的社團非常多、活動琳瑯滿目,但是文藝、體育等等這些東西我都沒接觸過,感覺和自己完全沒關系。”城市同學見識的廣博讓他羨慕。醫學院的學習任務本就非常繁重,再加上沒有什么特長,王軍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埋頭讀書,“做一個不為人知的小人物就行了。”
在王軍入學的同一年,來自山東一個農村家庭的周靜考出了666分、全市第三的成績。父母在當地的工廠上班,父親的腿受過傷,工作不怎么穩定,一家的收入剛剛能維持生活。生活條件雖苦,但父母對她的學業全力支持。
高考分數算是為自己多年的努力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但這個成績離清華北大的錄取線還有距離,而除了它們,周靜甚至不知道國內還有哪些學校算是好學校。而這樣的情況,在中國廣大的貧困農村學子中普遍存在:高考結束了,卻不知道該怎樣選學校、選專業。
拿到分數,周靜陸續接到不少高校的電話,其中包括復旦大學。問了身邊的同學周靜才知道,復旦也是全國名列前茅的高校。復旦大學通知周靜到濟南面試,在此之前周靜連縣城也沒去過,面試的費用還是父親從親戚那里借來的1000塊錢。
周靜最終成功地進入了復旦大學,那時她對上海的了解,只有“東方明珠”和“消費水平很高”。
父母在當地的工廠上班,父親的腿受過傷,工作不怎么穩定,一家的收入剛剛能維持生活。生活條件雖苦,但父母對她的學業全力支持。
因為不認識路,周靜父女倆第一次去復旦打了車,這一趟花了70元錢。由于兩人是在統一報到日之前抵達的,學校的宿舍還沒安排好,他們在復旦周邊找了一個便宜的小旅館,住的房間是地下室,特別潮濕。當天晚上,父親水土不服,出現了頭暈嘔吐的癥狀?粗媲疤撊醯母赣H,周靜開始為將來的生活擔憂。
機會與改變
每年隨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一起寄送到新生手中的入學報到手冊中,都會附一份家庭經濟情況調查表,憑著這份表格以及院系、學校的認定,家庭經濟比較困難的學生可以向學校申請助學貸款、助學金以及各種困難補助。但是周靜并沒有將那份調查表帶來。她擔心,被貼上“家庭經濟困難”的標簽之后,會招來他人異樣的目光。“心里帶著這份擔憂,再加上周圍都是從全國各地選拔上來的非常優秀的學生,有的時候就會有一種自卑感涌上心頭。”她心里開始形成了一道坎,把自己與周圍的人隔離了開來。
輔導員多次找到周靜談心,幫她解開心結。最后,她選擇了接受學校的幫助。每年3000元的助學金對周靜而言,作用十分關鍵。
2006年入學的李明一開始也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可以尋求幫助。他的父母共生養了五個孩子,父親多年來一直身體不好,而在他考上大學之后,病情加重。李明大二那年,因為經常要請假回家探望父親,輔導員得知了他家里的情況,建議他申請助學金。父親后來病逝,這筆資助對于當時的他來說,幫助非常大。
接受助學金之后,周靜加入了復旦大學本科生助學成才家園。在那里,周靜結識了很多與自己的情況類似的朋友。相似的經歷讓他們彼此之間更能夠敞開心扉,而各自的故事也是相互鼓舞的一種動力。“其實一開始我是挺排斥這個地方的,但是后來我收獲了很多,找到了情感支持和歸屬感。這里也給我提供了一個平臺,在接受幫助的同時更可以幫助別人、傳遞愛心,讓我覺得自己也是生活的強者。”
據復旦大學學生工作部副部長薛海霞介紹,復旦大學本科生助學成才家園成立于2008年,鼓勵家庭經濟困難的學生“自我參與、自我組織、自我管理”,從而充分實踐學校的“雙助理念”,提供成才輔助的平臺。家園給他們提供各種培訓,例如會教他們如何在公眾面前做好一個展示,提升他們的綜合能力;也會組織支教等公益工作,將社會的正能量傳遞下去。
大二時,周靜成為一個學生組織的核心骨干,這對她而言,無疑是一個轉折點。她逐漸發現自己很喜歡學生工作,于是加入了復旦大學“人才工程”預備隊。“我挺想當一名輔導員的。”周靜說,“我接受了別人的很多幫助,我想將這份感動傳承給更多人、盡可能幫助更多的人。”
同樣是大二的那一年,一個免費赴墨西哥交流的機會擺在了周靜的面前。“對當時的我來說,一個是家庭的條件不允許;另一方面,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會出國,那是一件太遙遠的事情。”幸運的是,在院系推薦的四個人中,周靜獲得了這個機會。在墨西哥交流的日子里,每到一處周靜都會拿出筆記本記下沿途的點滴見聞。雖然交流的日子還不到一個月,但是帶給周靜的震撼是無以言表的。
薛海霞告訴記者,2010年起,復旦大學開展了針對家庭經濟困難學生的赴境外交流項目。與一般的出國交流項目不同,這個項目全部由學校負擔相關的費用。這一方面旨在開拓學生的國際視野,希望讓他們更多接觸與欣賞多元的文化。“如果只是依靠這些學生自身力量的話,這樣的機會對他們而言可能很少。”
新讀書無用論
李明的家鄉是福建泉州的一個小鎮,那兒是全國聞名的石材之鄉,有許多人世代開廠做石材生意,身家百萬甚至千萬并不稀奇。他認識的同齡人里,就有很多只讀完了初中就繼承家業做生意去了。在他們看來,只要認得字、會算術,能夠做生意,讀書的用處就到頭了,接下來只要好好賺錢,才是人生的正道。
新的“讀書無用論”認為,既然好大學這么難考,讀個三本、大專甚至二本都不算真正讀了大學,因為畢業之后無法成功、無法立足,那還不如別考了,直接學門本事好了。
但王軍依然覺得:“求學是走向成功的捷徑。”他說,支持新“讀書無用論”的人往往舉出的例子都是把不讀書而取得成功的人拿來和讀了書卻很平庸或者做得很差的人對比,這種比較本來就是不合理的,是沒有意義的“田忌賽馬”。他舉例說,他的哥哥在大專讀的建筑專業,現在畢業不久,作為初級建造師,月收入確實沒有工地上的農民工高。但是,農民工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一個月只休息一兩天,只能日復一日重復同樣的體力勞動;而他哥哥每天工作八小時,有正常的節假日,并且將來有很多晉升和發展的機會。“哥哥讀了書才能成為建造師,而不是下工地。”
與周靜相比,和她一同長大的同年齡段的人,幾乎都已經開始工作,有的早已結婚生子。“我并不覺得我的人生要比他們成功,但就我而言,讀書雖然沒有像我當初想的那樣去掙大錢,但是卻給了我選擇不同人生的機會。”周靜說,“我覺得只有比較了之后,你才能知道什么樣的生活是你想要的,而不是在選擇之前,就將自己的人生定軌。”
對于這個問題,李明也有自己的哲學:“一切在于你自己的選擇,讀書有讀書的人生價值實現方式,沒必要去和不讀書的人比。選了做鳥兒就不要羨慕大海,選了做魚兒就不要羨慕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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