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咨詢室整理檔案的周老師聽到敲門聲,抬頭看到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穿著時尚靚麗的女孩,她叫安心。等雙方坐定后,周老師發現她雖然當天化了精致的妝容,但依舊掩蓋不了眉梢的一抹疲憊,第一感覺是:這個女孩兒可能在戀愛上遇到問題了。
出乎意料的是,安心一開始就恨恨地說:“我父母特別自私,他們對我所謂的好全帶有目的性,我真想早點畢業早點逃離那個家!”
從穿著打扮可以看出,安心的家庭條件應該很優越,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讓她竟然這么想擺脫自己的父母呢?在她隨后斷斷續續的講述中,周老師漸漸明白她口中的“父母”不是她的親生父母,而是收養她多年的養父母。
早失雙親讓她惶恐不安
安心的童年無疑是灰色的。
2歲那年,她的父親不幸去世,沒多久,不堪生活重負的母親悄然改嫁,留下她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安心說,她對親生父母的印象很模糊,因為年齡小,那時的她也搞不清楚為什么突然之間就沒有爸爸媽媽了,只能把這一切歸咎為“自己不乖,父母不要我了”。更要命的是,這種念頭讓她終日惶恐不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次被親人拋棄。
到了上學年齡,安心被奶奶送到學校就讀,她成績很不錯,但跟別人不同的是,課余時間她總是默默坐著,既不說話,也不跟同學玩,“我不敢跟大家玩,別人都有爸爸媽媽,只有我什么都沒有,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談到這些,原本一臉冷漠的安心忍不住哭了起來。
5歲時,正在上課的安心突然被通知馬上回家,忐忑不安的她剛進家門,就有一群人圍上來對著她拍照,平時冷清的家里那天站滿了人,迷迷糊糊中她被領到一個陌生男人面前,當時就有人起哄讓她叫“爸爸”,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被人告知:她又重新有爸爸媽媽了!
隨后,她被領到新家,想到自己重新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安心從心底里感到高興。新家很漂亮,有很多她起先叫不上名字的新鮮東西,爸爸媽媽還給她買了很多漂亮衣服,看到鏡子中宛若小公主般的自己,她覺得非常幸福,但美中不足的是,記憶中的不安全感時不時蹦出來,讓她常常禁不住問自己:“這一切是真的嗎?”
他們在施舍我?
養父母一直從商,家里經濟條件很好,再加上他們很心疼從小失去雙親的安心,就時不時給她錢,盡量不讓她在物質方面受委屈。而在儉省慣了的安心眼中,突然擁有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零花錢,讓她情不自禁對這一切產生了抵觸情緒,她暗自揣摩:他們在施舍我嗎?
家里有一個與安心年齡相仿的哥哥,各方面都很優秀,養父母就常以他為例子教育安心:“我們家的孩子將來都必須有出息,你也要像哥哥一樣,成績名列前茅。”
于是,一向自尊心很強的她暗下決心要超過哥哥,一方面為了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另一方面也是爭一口氣?上У氖,無論怎么努力,她都始終不能如愿。久而久之,她漸漸失望了,對自己產生強烈的厭惡情緒,繼而開始埋怨養父母為自己設定的期望值太高,覺得他們之前對自己好都是有目的性的,根本不是單純的愛,要不然為什么“逼”自己學習回報他們呢?
上高中后,安心談戀愛了。初戀的甜蜜很快拂去了她心頭的陰霾,她越來越沉醉于愛情的輕松,學習成績直線下滑,高考時她落榜了,看著養父母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安心很愧疚,就按家人的意愿復讀,可惜的是,第二年她只考上這所普通院校,而不是養父母期望的重點大學。
她頓時羞愧難當,想趁假期去家里的店面幫忙,以此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結果,一向以“女強人”著稱的媽媽看到她在工作上出錯,毫不留情地批評了她?吹降陠T復雜的神情,自尊心極強的安心很想不通:我是你女兒啊,你怎么能這樣不給我留情面,難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個店員,我們之間就是資本家與勞動者之間的關系……
久而久之,這些念頭把安心折磨得痛苦不堪,與養父母的關系該如何處理她很無助。
空椅技術幫她敞開心扉
咨詢師決定用“空椅技術”幫助她?找巫蛹夹g是“格式塔心理療法”常用的一種技術,通常運用兩張椅子,要求來訪者坐在其中的一張,扮演自己,然后再換坐到另一張椅子上扮演跟自己有沖突的人,以此讓來訪者所扮演的兩方持續對話。
安心看著另一張椅子上的“媽媽”,心里話一瀉而出:“媽媽,我知道我不是您親生,可我接受不了您那么不近人情地大聲呵斥我……”
看到她漸漸進入狀態,咨詢師就讓她換坐到另一張椅子上,以“媽媽”的身份為自己辯解:“孩子做錯了,哪個媽媽沒有批評過她呢?你不要一直覺得自己是我收養的,我才對你兇,其實,正因為我愛你,我才沒把你當外人,才會直言不諱地批評你……”
就這樣反反復復,等最后一次換椅子時,安心對著“媽媽”大聲哭著說:“媽媽,我其實真的很愛你,你可以批評我,但你那時能不能也像電視上的媽媽一樣,用溫暖的眼神看著我……”
在咨詢師的鼓勵下,敞開心扉的安心決定跟媽媽做一次深入交流,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告訴她。
半個月后,安心再次來到咨詢中心,這次,無論是在氣色還是神情上都有了明顯變化,她告訴周老師:“我跟媽媽談過了,她抱著我說對不起……其實她很愛我,她就是我親媽媽。”
周老師長長舒了一口氣。
專\家\感\言
對孩子需要“愛的藝術”
安心的問題,歸根于她潛意識中形成的防御型人格。雖然“空椅技術”幫她體驗到對方的心理世界,但依舊需要多次咨詢才能最終成長。
一個人安全感的獲得,植根于幼年時期的安全性依戀。由于早年重要關系(父親去世、母親再嫁)的喪失,使得安心幼小的心靈蒙在一種缺乏安全感的陰影之下;年幼的她無法合理解釋這一切,往往把這歸咎于是自己不好造成的,從而形成自卑、自罪心理,如:“自己不乖,父母不要我了。”這些陰影在以后建立親密關系和與人交往時,經常以當事人的困擾和人際沖突的形式表現出來。
愛的斷裂使她渴望親情,雖然養父母給她提供了豐裕的物質生活,但她更需要父母對孩子無條件的愛以及愛的表達。當她令養父母失望時,她漸漸自卑、自厭,繼而敏感地從另一方面想:原來你們當初愛我,就是想讓我有所回報,如果我達不到要求,你們就批評我。這實際是一種心理防御反應,為緩解心理壓力,把養父母的合理要求解讀成對她的愛是有條件、有目的的。她的內心充斥著矛盾沖突,漸漸地,她懷疑是不是所有人對她好都是有目的的。
其實,對孩子來說,從小缺失的感情慰藉,僅有物質是滿足不了的,還應通過愛才能得到,不僅僅包括言語,也包括肢體接觸,這些統稱為愛的藝術。就安心而言,她心底渴望的是母親的一個溫柔眼神、一個擁抱等等,這些母女間的親昵舉動讓她覺得無比親切,讓她忽略“非親生”的現實,真正從身心上融入到新的家庭。
由此想到:汶川地震后,很多孩子被各地收養,這個案例給收養家庭提了一個醒:孩子需要的不僅僅是物質滿足,他們在心理上的需求同樣不容忽視。愛他(她)就應如他(她)所是,如果在相處間注重一下愛的藝術,關注被收養孩子的心理,讓他們多一些歸屬感,更好融入新的家庭,從而健康成長,這也應該是幫助災后孩子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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