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野火。
天生注定我就是狂妄,我生性就是蠻野。我要將所有的古樹在我的心中痛苦地失去所有的春的期望,我要將所有的荒原都藏進我的野心里,我要讓所有的生靈都痛苦地痙攣著。燃燒吧,燃燒吧,這就是我最大的誓言,我的事業就是痛快的毀滅。
我要大笑,我又找到了一個偉大的時機,我可以大肆地燒了。
我可以抓住伏地的茅草,它們已經枯槁得擠不出一絲水分,太陽抽干了它們的體液,它們兀自立著,在風中留下苦楚的外形。我用我的火舌得意地舔噬著它們,從水岸邊一直向著洲中,我睥睨著這無知無覺的食物,我的血脈中有一種快樂,噼噼啪啪,我用這種野火部落最崇拜的聲響譜著大型的音樂交響曲,在這偉大的曲子中,舞蹈著已死的魂靈。
我可以攀上高樹了。這是我多少年來的窺伺,那是我的理想。在這個小洲,這些都是高傲的植物,它們團團而生,成片成林,人們贊美它們在洪水中的偉岸、堅毅。看著它們,我就有一種沖動,我一定要戰勝它們,我要努力地磨礪,甚至與風訂下了盟約。我已蓄勢了多年,現在,我的理想將要實現了。我狂喜,借助卑微的干草把火撥得越來越大,我已經接近它,風來助威,我的內力越來越強了。我用魔爪開始攀附著,這是一棵老樹,我的嘴狂熱地親吻著它,帶著輕蔑的大笑,我的笑聲震傈著樹林,我繼續著我的狂想,我要攀上那樹頂,將火紅的權杖豎起,顯示火神凜然不可阻擋的權威……
茅草林燒起來了,大樹林燃起來了,風啊,再猛些吧,火神是偉人的神祗!
讓它們折服于我吧,讓它們屈服于我吧,這些自然界中平庸的生命。我要成為這個洲上永久的霸王,讓它們聽到我就畏縮,看到我就色變。我的法律是冷酷的,我的法典只允許這里有沙石。我嫉恨綠意,我討厭生靈的歡娛,我天生就不能容忍別人的夢想,天下唯我獨尊!哈哈,我成功了,我還在燃燒!
小洲對岸站滿了人,他們為什么也那么歡笑?是贊美我的導演嗎?是嘆服我的威力嗎?小河在夜色中奔流著,不能回避我的光艷。此時,我的權勢的范圍還在不斷地膨脹,啊,我的光亮主宰了天際。小城竟然如白晝一般。啊,我大笑啊,我瘋狂地燃燒,我的偉大的神力得到了天帝的張揚!
太陽終于又照在了小洲上,好死寂。火神走過,就是死亡!死亡就沒有了痛苦,苦海的菩提也無須來超度!這里不需要胸掛佛珠的如來光臨了。一切都死去了,好沉好沉啊。一只鳥的鳴叫都沒有。這就是我的樂園,我就是這樣一個冷面神祗。
但是,當春的腳步已降臨大地時,我總感到我的寶座后暗伏一種惶恐。我怕見到春雨,這死寂的洲上,它是最大的慫恿者,是我最大的敵人。它無味無色,而且細小得不值一提,本無所懼畏,但是,它的雨滴能說話,雨滴中有很多故事,那是注入圣水的語言,能鼓舞得小草發芽,激勵得小花綻放。它又愛管閑事,每個角落都要親自造訪。它同情所有的災難中的受苦的魂靈,像虔誠的基督,它能帶給僵死的靈魂以福音。
我還惶恐于那些埋葬在土里的生靈,我逡巡,我不安。我突然感到神力的空虛,——我只能焚毀表面的生靈,卻沒有能力將一切毀滅。我暴怒,偉人的神袍下竟然還藏著許多的生命。它們躲進了土層,它們面對家族的毀滅,艱難地生存著,它們期盼著,它們有一個堅強的信念:讓種族延續下去。那是怎樣的一個諾言啊?它們暗無天日地生活,在死亡來臨前還在努力地奮斗。死是什么?對我來說,周記,死就是征服。而這些地下的生命,它們的死難道是另一種形式的生嗎?
這是立春第二天小洲上的一場大火,第四天,春雨就灑了下來。
我震顫了,我彷徨了,我聲嘶力竭地問:我征服了什么?
我征服了老枝嗎?不,我成全了它們。正是那種原始的種族延續的期盼,它們安然地燃燒著,悲壯地選擇了死,留更大的空間給予后代!噼啪聲殷切,我不能理解。
我征服那土中的生命了嗎?不,我也成全了它們的義舉。在我的火中,它們頑強地延續著種族的血脈,它們的新生不正是對生命內涵最好的詮釋嗎?啊,生之本質在于死?我不明白。
我征服了岸上的人們嗎?沒有,我終于醒悟了,他們只是在我的火光中預感到了馬上要到來的春意,那是多情而美好的季節,萬物將生機盎然。
立春后的野火,竟然催發了新的生命!
我癱軟在龍床上。我詛咒的生命,怎么又是我將它孕育?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怎能接受這個可怕的事實!啊,我痛苦地用我火紅的權劍刺向我的心口!頓時,血涌火寂——
小洲,沒幾天地面就有了一層綠意,然后,那一叢叢火紅的杜鵑花又將綻放得如烈火,是不是死去的火神也將在花中涅?而生?
是的,我將重生。在頑強的生命面前,我的殘忍已化為了善意的熱情,在春風夏雨中形成另一種生命的形式。
啊,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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