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城市,高大的喬木越來越少,幾乎從視野中消失。與目光碰撞的都是些精品和雅品,諸如低矮的、長年不落葉的低柏、冬青等,還有進口的特別金貴的樹種及草坪,被修飾得像機器批量生產的產品,精致而無張揚的個性,精美而無法觸動審美的情趣,整齊而失去雜亂橫陳的天然屬性。
秋風掃落葉成了童年的記憶,鄉村的回憶。
西城漫步,我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和渴望?释匆姺狐S的樹葉是如何從母體上墜落,搖搖晃晃地輕觸地面,在風的慫恿下遠離故土,成為這個城市最為匆匆的過客?墒俏鞒菬o法讓我尋找到落葉的感覺。在我生存的經緯里,土地被人規定了,天空被人定義了。我在別人設計的網絡空間里茍延殘喘,我已經不屬于我!我要尋找自己,必須出走。出走是每時每刻的懸念。這個懸念壓在石板底下,像春天的草芽,雖然不能穿透石板,但一直在尋找著空隙和邊緣,寧可讓自己變形,也要尋找那片真正屬于自己的天空。就這樣,我不知不覺地走向田園和樹林。
這片田園和樹林遠離我生活的空間。它無數次在我的夢境中閃爍——閃爍是最準確的表達。因為現實的田園和樹林總是貧窮的、落后的;因為我在現實的田園和樹林中受過凍、挨過餓。我討厭那些富足者過膩了奢侈的生活,附庸風雅,偶爾看看風景,無病呻吟,空泛地贊美田園和樹林。我的農耕的祖祖輩輩的先人,還有我的父母,在田園和樹林里駝了背、彎了腰。田園和樹林之于他們是痛苦和悔恨,哪有半點美啊!所以,田園和樹林的美一定是在靈魂的深處掩藏不露,不是熱愛它的人體味不到其中的美質。我走出田園,又歸到田園之上。不是升華,而是歸棲。我的家本來就在田園上,但我已經不同于我的父母。落葉和春花近在咫尺,卻相距遙遠。
我總是在朦朧或清晰中抵達這片樹林。我從春天出發,穿越田園,涉過河流,在一個深秋的傍晚與這片樹林晤面。它們高大挺拔,背后貼著夕陽,蒼茫、寥廓。夕光搖曳,落葉颯颯。我走在落葉鋪滿草地的林間小道上,天籟在我耳畔回響。久違了,我魂牽夢繞的落葉,我的自由天空中飛翔的鳥。
落葉與我碰撞,落葉與我纏綿。我望著翻滾的落葉在夕陽的漫射下,非常親和地盈滿我的胸膛。盈滿我胸膛的是溫情、溫馨和溫暖。我躺在松柔的落葉上,半瞌睡般瞇著眼睛,津津有味地反芻往事。寧靜,安詳。在沒有風的時候,落葉靜靜地側臥草地,與泛黃的草融為一體。一半是夕陽,一半是陰影。偶爾有一兩只爬行的小動物咬住我的視線不放。幽閉的胸懷漸漸地舒展,似—朵夤夜悄然開放的花朵,溫馨飄逸。透過樹林再回顧田園,紫色的暮靄稀釋夕光中漸漸飄逝的物事,一切醞釀從這里剛剛起步。田園里樸素勞作的情愫洇濕了河床。有人牽著老牛走向河畔。牛飲水的聲音比不舍晝夜的流水聲還令人產生悱惻和愛憐之心。但老牛自己龐大的身軀告訴我們,不能等待上帝的馬車為我們運來幸福的日子。
落葉是一種凋殘,更是永恒的再生。有了落葉與春花之間的薪火相傳,才有了田園、樹林乃至大地的盎然生機。當落葉化作春天的花朵,肥沃的土地里有我深情的祝福。我在夕光里,倏然化作一枚金黃的落葉,隨秋風飄去,翻越冬天的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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