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初,王安憶發表了短篇小說《我愛比爾》,講了一個名叫阿三的中國女孩的故事。
阿三在大學藝術系讀二年級。比爾是美國駐滬領館的一名文化官員,比爾愛中國,愛中國的飯菜、文字、京劇、古鎮……后來,比爾遇到了中國女孩阿三。這是一個東方女孩和西方人的戀愛。把比爾迷住的是東方的情調。比如說周莊的石橋。比如說阿三長著的一雙貓眼。而在阿三那一方,比爾代表了一種全然不同的生活與可能。在阿三的世界里,比爾是一道墻,隔開了阿三原來的世界。
然而,突然的,兩個世界之間出現了一道裂痕。比爾說了一句話:“作為我們國家的一名外交官員,我們不允許和共產主義國家的女孩子戀愛。”再后來,比爾的假期到了,他回了國。阿三和比爾的愛情無疾而終。但阿三和比爾所代表的那個世界的關系仍然還在延續。愛情變得越來越遙遠了,但是阿三的目的卻越來越清晰,那就是進入比爾曾經代表的那個世界。然而,當愛情的產生再沒有可能的時候呢?阿三終于成了很多個大堂女孩里的一員
這個阿三愛比爾的故事被書寫于近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讀它的時候,這些人物和氣息既觸目又熟悉。這是一個我們都經歷過的寓言。
我童年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住在古老的蘇州小巷里。那是20世紀70年代后期,“文革”剛結束。我們的巷子里有一個異常美麗的少女。她太美了,幾乎照亮了那個仍然灰蒙蒙的時代。有一天,一個穿著牛仔褲和皺巴巴襯衣的中年男人坐在巷子里的石階上。他在抽煙,樣子有點焦慮,好像在等待。我們終于知道,他是個香港人。這個香港人在大街上遇到了我們這位美麗的少女。她的美,使他幾乎失去了理智。他對她說,他要把她帶到香港去。香港人坐在那里抽煙,少女則在樓上和父母商量:她是嫁給他?還是不嫁?雖然他是個陌生人,然而他代表的世界廣闊、綺麗。這個陌生人可以改變她整個的人生軌跡。現在,他的世界整個向她敞開著。而他這個人、他這個人的愛情則靜悄悄地閃在一邊。沒有關系,和他的世界相比,這些都顯得有點小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少女下了樓,把香港人叫了上去。
他們很快就結了婚。我們家搬離巷子以前他們還回來過。美麗的少女成了美麗的少婦?吹贸鏊麄冞算幸福。至少就像平常的夫妻;蛟S,這就是最早的阿三的傳奇。
后來,走在中國馬路上的外國人漸漸多起來了。有比爾、馬克、喬治、瑪麗……與此同時,走在外國馬路上的中國人也多起來了。有阿三、黛林、翠花、小勇……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家的小區里也住著一個阿三。
那是我家那個廣聞博識的保姆告訴我的。她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知道嗎,小區里那兩個混血小女孩的媽媽失蹤了。”我這才知道了他們的故事。這兩個漂亮的小女孩,父親是北歐人,比她們的母親差不多要大三十來歲。他們是在酒吧里認識的。小女孩媽媽的家人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終于有一天,她失蹤了。留下了那個老外和兩個小女兒。
這一次,是阿三拋棄了比爾。
阿三和比爾的故事,阿三愛比爾的故事,比爾愛阿三的故事,或者阿三和比爾彼此相愛的故事,在我們周圍每天都在上演。
反正昨天在一個中國風景區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電視里,一群中國孩子和一群外國孩子一起做暑期活動。記者采訪他們:“長大后,你們的理想是什么呢?”外國孩子回答得簡單而直接:“過快樂的生活。”中國孩子想了想,然后回答說:“考上好的大學,進入世界500強公司。賺很多很多錢,買樓買車。”
這些孩子里面會有將來的阿三的。一個更強悍、更實際的阿三。她還會愛比爾嗎?
而此時,中國,這個古老而遼闊的國度,已經成為更為古老而遼闊的世界的一員。這個世界是個巨大的村落——一個每五個人中就有一個講漢語并用中文思考的地球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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