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這位阿根廷最偉大的作家,誕生于一個患有遺傳性失明癥的家族中。他用一雙視線模糊的眼睛閱讀了無以計數的書籍,對眾多熱愛博爾赫斯的讀者來說,他腦子里的書抵得上阿根廷的國家圖書館,而且更加生動、出色。博爾赫斯最后二十多年的創作,是在視覺完全黑暗的狀態下進行的。他甚至不得不放棄了對短篇小說的摯愛,去創作對于盲人來說更適宜記憶的格律詩。這種黑暗我們不能用輕浮的黑暗來形容,它更像是海洋的深處,那種真正的、沒有任何生命能存活下去的冰冷的深處?墒牵谏顪Y中的博爾赫斯表達自己的感受時,卻說,那感覺“像夏日的黃昏緩緩降臨”。
暮色黃昏,天空開始綴滿白天隱藏起來的星星。這是失明的博爾赫斯感受到的美,痛楚而又無法逃避的悲涼的美。他趕走了那些喧囂和躁動,把自己留在一個花園里。有時候感覺自己很輕,如同坐在一片花瓣上,聽悠揚的晚鐘,聽風車的轉動,那些小生靈再不怕他,他也不再懼怕任何事物,世界一下子平靜了。
生活不再那么繁瑣、庸碌,而是瞬間變成了一件精美的瓷瓶,他似乎看見了它光潔的肌膚閃著誘惑的光。甚至,他數清了那停留在瓷器上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紋。
像夏日的黃昏緩緩降臨。這短短的一句話夠人回味一生。它瞬間震撼了我,讓我對生命多了一份領悟。如何把生命的精彩進行到底,如何以豁達的心來面對苦難和死亡?成了一種靈魂的追問。他令我同時想到了貝多芬和勃拉姆斯,想到他們臨終前的從容和豁達,他們都喜歡喝酒,不僅這一生與酒結緣,似乎還與酒神定下了來生之約。他們臨終前說著關于美酒的諧謔的話,“好酒啊,果然名不虛傳!”沒有絲毫哀傷,相反卻有一種對悲苦命運的嘲諷之意?嚯y可以毀掉他們的身體,卻永遠無法摧毀他們的意志,永遠無法阻擋他們向上的心靈。而在漫漫人生中,始終陪伴在他們身邊,呵護、慰藉他們靈魂的,是香醇的葡萄酒。這些被葡萄酒的芳香環繞著的靈魂,讓我們始終相信,苦難和死亡不是結束,只是另一種征途的開始。
我的一位女同事,是一個年輕的母親。不幸的是,活潑可愛的兒子在四歲半的時候出了意外,夭折了。最初,她無時無刻不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中,人也憔悴得不成樣子。有一次,她看到了雨后的彩虹,想起兒子說過的話:“媽媽,彩虹真漂亮,我想去那個橋上玩……”她的心結忽然解開,這位母親最終在心靈深處悟到,只有那些失去的,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事物,才讓生命變得如此甜美,如同斷了弦的絕唱。她的孩子雖然去了,但在她的心里得以永恒。從此,她從辦公室窗戶外看見天空掉下一片羽毛時,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停下腳步緬懷;在麥當勞里聽見別人家小孩的笑聲,也不會再淚眼婆娑;每當彩虹出現,她都會對自己說,她的孩子正在那座斑斕璀璨的橋上玩耍。
人世間的種種苦難,如果你躲不過,那么就勇敢地面對它吧。無聲的、黑暗的世界里依然有它自己的美,正如經歷著喪子之痛的母親看見了彩虹,正如失明之后的博爾赫斯看見了滿天星辰。
再深重的苦難,也不過是,像夏日的黃昏緩緩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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