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尼采的《快樂的科學》,它的一節引發我的思考,大意是:扎拉圖斯特拉索居山上多年,以孤獨和思考為樂,有一天忽然改變了主意。那是朝霞滿天的時分,他為偉大的太陽假設了兩重厭倦:第一重,“若是你的光輝不照臨人們,你又有何幸?裳阅”?第二重,十年來,“倘若沒有我,沒有我的鷹和蛇,你大概早就厭倦你的光輝和你來我處的這條路了”。尼采的言外之意是,蟄居十年以后,哲人覺醒,必須“落”下,下山,到人群中去。“正如每日傍晚降落在海的背面,并給另一個世界送去光明。”
他到人群中去,干什么呢?“我急需人們那一雙雙伸開的手,好把我的智慧饋贈、奉獻給他們。”原來,他一直像“聚斂了大量蜜汁”的蜂兒,給一肚皮的智慧撐著,早已厭膩了。以下一段,把智慧轉移的過程渲染得無比瑰麗:“祝福這只將要溢出的杯子吧,水將泛金地從杯中流瀉,載著你那狂喜的余暉流向各處!”
往下,是我琢磨不透的問題:哲人如此這般把“智慧財產權”毫無保留地轉讓之后,他這“杯子”“又將空空如也”,哲人因智慧“送光”而變得愚蠢。撇開象征和譬喻,這一陳述是遠于事實的,智慧這種形上之物,一如愛,獻出越多,自己的囤積越是豐厚。
到了老年,讓填滿傷痕、仇怨的記憶,塞滿世俗功利、小聰明的腦袋重新變得空空如也,也是極端必要的?樟瞬拍苋菁{。我們能利用的只有遺忘機制,特別是“選擇性遺忘”,或“強迫性遺忘”,通過和漸進、浸潤類似但方向相反的方式,更新腦海里的庫存。
欲叫腦袋重新空空如也,途徑有三。一是和孩童交朋友。忘年之交,使老人年輕。和牙牙學語的孫輩交,豈能不拋棄老奸巨猾,做換位思考?不再慈祥而扮演灰太狼和小狗狗,而忘卻運籌帷幄。不知不覺地,變為“老頑童”。二是和大自然交朋友。植物不會思考,但能展示。山川之氣能蕩滌塵念。種菊東籬,栽豆南山,不是逃離塵世,而是借此調整觀照塵寰、應對人事的方式。第三,建立信仰。人固然不能從生老病死中解脫,不能破解生命全部謎團,但生命力愈是衰微,愈需要神來替我們解釋世界,解釋命運。
通過這三條途徑,我們將找回“愚蠢”。這不是童蒙時代的混沌,而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最高的明哲,是清空內心以后的和諧,爽利,此時,胸次有如旭日行將升起之際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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