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王守義在法國巴黎第一次見到美麗的潘玉良時,便知道,自己將從此陷入一場無望的愛情。
在王守義的眼里,氣質超凡脫俗的潘玉良恰似飄落人間的仙子,俯首在這紅塵里,洗盡鉛華。
雖然王守義很清楚,玉良不僅出身青樓,是別人的小妾,更讓人絕望的是,她的心早已給了遠在萬里之外的那個將她從妓院的火坑里拯救出來的年輕海關總監潘贊化。
然而,盡管如此,在王守義這個年輕的飛機駕駛員的心里,那種呵護這個女人一生的愿望依舊破土而出。
彼時的潘玉良,先是獲得了巴黎國立美術?茖W校畢業證書,后又只身前往當時的藝術之都羅馬,在意大利國立美專攻讀油畫和雕塑。潘玉良用自己手里的筆,一筆一畫地勾勒著自己人生的夢想,一幅幅融合了中西畫風的美麗的女體,帶著國畫的白描與西畫的油彩,在她的指間,如行云流水般俊逸灑脫,氣韻生顯。
由于都是華人,又都是獨自漂泊在異國他鄉,不知不覺中,兩個人便有了同命相憐的感覺。
彼時,王守義因為準備駕機回國參加抗戰,被國民黨駐法組織迫害,無法再實現自己翱翔藍天的愿望,只得在巴黎開了一家餐館,聊以糊口。
那一年,在王守義荒蕪飄零的感情世界里,玉良的出現,是盛開在他人生季節里的唯一的花朵。
當時的法國,奢靡之風盛行,然而潘玉良卻被人們稱為“三不女人”,即不戀愛、不入外國籍、不與畫廊簽約。正是因此,潘玉良只能以賣畫為生,生活常常捉襟見肘。
最初靠賣畫,潘玉良還能勉強維持生活,但當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被納粹德國占領了的法國,再也無人問津潘玉良的畫作。
那段時間,潘玉良幾個月只賣掉了兩幅畫,蝸居在法國郊外一幢老房子的閣樓里,生活幾乎到了斷炊的邊緣。
一次,王守義去看她,發現玉良已經蜷縮在閣樓里,饑一頓飽一頓地掙扎了很久。
雖然一臉的菜色,身體因饑餓變得有氣無力,但看到王守義時,玉良還是掙扎著擠出一個最為平和的微笑。
王守義看在眼里,痛在心頭。
知道玉良的脾氣,王守義沒有問及玉良的生活現狀,而是陪她聊了一會兒她近期的畫作。
王守義走后,玉良在門縫里發現了20塊錢。當時的20塊錢不是一筆小數目,它足以讓玉良過上一段時間的溫飽生活。
握著那些錢,玉良忍不住長時間地淚落如雨。
王守義不僅在生活上資助玉良,還陪她出入朋友的藝術沙龍,參觀凡爾賽宮、羅浮官、巴黎圣母院等藝術宮殿瀏覽藝術珍品,甚至多方奔走,籌集資金,幫她在法國、瑞士、意大利、希臘等國舉辦作品展……’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如此傾囊傾心的相助,如果說沒有愛情的成分,真的是枉了王守義的一片癡心。
作為當事人,玉良當然明白王守義的心思,在異國他鄉的滾滾紅塵中,有個人與自己相依為命多好啊,然而玉良知道,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雖然自己是妾,但丈夫對自己的付出與信任,讓她此生都不忍辜負。
這個世界,最讓人斷腸的,不是離別,而是無望的等待。等待,是一個人最初的蒼老,是一把鈍刀,在漫長未知的歲月里,將人的靈與肉,寸寸凌遲。
雖然明知她是別人的妻子,明知自己此生都不會有機會與眼前的人兒有任何現實世界里的情感瓜葛,然而王守義依然心甘情愿地守護著那個女人,一任歲月如梭,滄海桑田。
潘玉良一生都沒有加入法國國籍,在她的心里,萬里之外的中國才是她的家。然而,那片她渴望了一生的土地,先是被戰火蹂躪,后又經歷了10年浩劫,等她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從“牛鬼蛇神”回歸正常的生活時,她的身體卻已被歲月風干,如一枚秋天的枯葉,注定將凋零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
1977年,一代畫魂潘玉良在病榻上走完了她的人生。
臨終之時,玉良拉著王守義干枯的雙手,久久無語。
要說的都寫在眼里,40年的隔河相望,任何的舉手投足都已被對方熟知。
玉良噙著淚,就那樣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王守義,這個守了自己整整40年的男人,這個在風雨飄搖的日子里給了自己安慰與支撐的男人,這個用他今生的所有,將自己扶上了“一代畫魂”榮譽圣壇的男人,自己直到終老也未能給他一個名分。
彌留之際的玉良,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王守義,幾近渙散的瞳孔里,滿是一個女人對深愛著自己的男人深深的眷戀與愧疚。
王守義目睹著自己鐘愛了一生的女人在他鄉的無限悲涼中,永遠離去,忍不住老淚縱橫。
按照中國的習俗,故人只有入土才算安定。王守義花錢為玉良在巴黎蒙巴納斯墓園買了一塊使用期為100年的墓地,并且在墓碑上親筆書寫了“潘玉良藝術家之墓”幾個漢字。
安葬了玉良之后,王守義多方奔走,最終,在他留法期間的老朋友鄧小平與聶榮臻的關照下,1978年,王守義如愿回到了夢系魂牽的祖國。
回來了,終于回來了,站在自己的國土上,王守義打開行李,取出玉良的自畫像,手指輕觸著畫面上那個自己癡愛了一生的女人,喃喃自語著:玉良,到家了。
接下來,遵照潘玉良的遺囑,王守義將玉良的遺物交給了潘家的后人。
然而正當王守義準備完成玉良的另一個遺愿,將她的所有畫作運回祖國時,卻被查出了癌癥。
王守義只在醫院里待了十幾天,便帶著深深的遺憾追隨玉良而去。
王守義去世后,留法的老鄉和朋友們把他與潘玉良安葬在了一起。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雖然生不能同榻,但死能同穴,想來也算是對這段感情的一份慰藉吧。
時光流轉,當后人每每感嘆“一代畫魂”潘玉良非凡的藝術成就與濃墨重彩背后的素色人生時,更深深贊嘆的,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份整整隱忍了40年的愛情。愿兩位在異國他鄉孤獨了一生的有情人如化蝶后的梁祝,從此相依相隨,舞影翩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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