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與建安文人
我不知道在京劇臉譜里,為何給曹操抹了這張白臉?
也許在中國,只有他既是政治家,又是軍事家;既是文學家,又是愛殺人,尤其愛殺文人的屠夫。因此,這張臉,索性涂上一層大白,你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在封建社會里,握權者最樂于使用的對付知識階層的手段,莫過于文字獄。只要將一兩個異己文人消滅,就能對其他不安分的知識分子,起到殺雞給猴看的作用。對封建帝王而言,這是一項投入較少,產出卻大的統治行為,只消深文周納,上綱上線,幾乎無需動用國帑,就能獲得耳根清凈的效果,何樂而不為之?在這方面,一輩子沒當皇帝,可比皇帝還皇帝的曹操,算得上成就突出的一位。
近代學者陳寅恪說過:“夫曹孟德者,曠世之梟杰也。其在漢末,欲取劉氏之皇統而代之,則必先摧破其勁敵士大夫階級精神上之堡壘,即漢代儒家思想。”。所以,如禰衡,如孔融,如楊修,如崔琰,這四位打心眼里不肯膺服于他的知識階層的精英,在表面表示合作的意向時,也是吃香喝辣,優禮有加之的;后來,梗起脖子,堅持異見,跟他較勁,對不起,就采取斷然措施。刀起頭落,橫尸街衢,于是,掉了的腦袋,嘴張得再大,也喊不出吼不出,“士大夫階級精神上之堡壘”,還能產生什么狗屁影響?
所以,后世的歷代皇帝,基本上沿用曹操的辦法,實施對于文人的統治。
平心而論,在中國帝王級的人物中間,曹操是真正稱得上為文人的一位。他的文章寫得有氣概,詩歌寫得有聲勢,至少寫得要比那四位自我感覺還不錯的精英,更出色些!皷|臨碣石有遺篇”,毛澤東都贊嘆過的,頗透出古今兩雄惺惺相惜之意。
阿瞞的作品,今天還能流傳,可禰衡、孔融、楊修的作品,則必須到圖書館里才能找到。在中國,喜歡舞文弄墨的帝王頗多,但是,清代乾隆一生寫了四萬首詩,一句也不曾被后人記住,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曹操詩文,至今還常掛在人們嘴邊。
曹操是真文人,因為他有真作品,非附庸風雅,純由詞臣代筆的主子所能比擬。他甚至從國家銀行拿出外匯,把寫《胡笳十八拍》的蔡文姬從匈奴單于手里贖回來,這既有梟雄的豪爽,既有詩人的浪漫,既有對故友的知遇之情,更有后來的歷朝歷代的領袖,未必都能有的投資文化的氣慨。蔡文姬回來以后,他給她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把能記下來的其父蔡邕的已被戰亂毀壞的圖書文字,整理出來,不致湮沒。
雖然他對待不與他保持輿論一律的文人,習慣于砍頭,但他理解文化,重視文化,頗在意于文化建樹,這是很了不起的。
建安年間,在他統治下的許都,文學活動相當熱烈,他不僅支持,還親自參與!段男牡颀垺返淖髡邉③模羞^這樣一段記述:“自獻帝播遷,文學蓬轉,建安之末,區宇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這當然是曹操的功績。
曹植《與楊德祖書》中,說到這番繁榮景象,不免為他老爹的氣派自負:“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跡于此魏,足下高視于上京……吾王(曹操)于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看起來,曹操是一代文風的始創者,曹丕、曹植是不余遺力的倡導者。而孔融,楊修,陳琳,劉楨,徐干,阮?,應?,和從匈奴贖回的女詩人蔡琰,是競展才華的響應者。劉勰距建安約二百來年,他筆下的這段文壇盛事,應該是可信和準確的。
文學的發展,時代的動亂與安定,關系至大。東漢末年,先是黃巾起義,九州暴亂,后是董卓折騰,戰禍不已。曹操有首《蒿里》詩,“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洛陽夷為平地,中原水深火熱,一切都在毀滅敗壞之中,全在詩人筆下寫出來了。打鳴的雞都沒有了,還能詠唱的文人嘛?文學自然也陷于絕境。
農民革命雖然有其推動時代進步的作用,其破壞文明文化和毀滅社會財富的極其消極的方面,則更可怕。董卓這個軍閥,不過是一個穿上戰袍的西涼農民而已,所以,他的行動也自然帶有農民革命家的那種仇視文化知識,仇視文明進步的特點,在硝煙戰火的刀光劍影之中,文學這只能打鳴的雞,只有噤若寒蟬,舉步維艱。
所以,建安文學得以勃興,很大程度由于曹操削平袁紹,北征烏桓,統一中原,休生養息,出現了一個安定局面的結果。如果仍同呂布,兩袁,劉關張沒完沒了的打,和我們文革期間沒完沒了的斗一樣,除了樣板戲,就搞不出別的名堂了。加之他本人“雅愛詩章”,懂得文學規律,與只知殺人的董卓,用刀逼著大作家蔡邕出山,就是完全不同的效果了,很快,“建安之初,五言騰踴”的局面出現了。
在統治者的眼里,這些風頭正健,名聲響亮的作家、詩人,雖形形色色,幫幫伙伙,好好壞壞,長長短短,但究其政治態度分類,無非三者,擁護皇帝者;反對皇帝者;間于其中的既不擁護,也不反對者,這其中又有擁護多些,反對少些,或反對多些,擁護少些的區分。第一類,好辦,成為俯首帖耳的御用文人,餌之以利,賞之以名,隨班唱和,裝點斯文;第二類,也好辦,言論獲罪,文字有獄,焚書坑儒,箝口結舌。不過,此兩類人加在一起,在全部知識分子中,不占多數。
所謂“兩頭小,中間大”,就是指處于這中間狀態的這大多數,為歷來統治者最感頭疼麻煩的一撥。重了不是,輕了也不是,除了獨夫民賊,統統地殺,整個社會出現“萬馬俱喑”的局面,總是不正常的政治現象。但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憂患意識強烈,在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很自然地與大多數老百姓的心氣相通,若不僅止于腹誹的話,必有許多令帝王撓頭的事發生。
雖然從秦始皇起,所有殺知識分子的帝王,都會背上千秋萬代的罵名,但好像也從未見哪位放下刀子,立地成佛過,照殺不誤。曹操是文人,當然更知道文人之殺不得,但是,當他曹氏統治的安危受到威脅時,文學家的曹操,就要讓位于政治家的曹操。到這時候,他無法手軟的,于是乎,還是得訴之于殺頭這一招。所以,文人在與統治者的這場老鼠逗貓的游戲中,輸牌是早已注定的。
曹操猜疑成性,尤其好殺,《捉放曹》里那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名言,也頗教人膽戰心驚,但一開始,對那些惹惱了他的文人,倒是盡量避免采取鐵血政策。譬如,公元198年干掉的禰衡,他寧肯用“借刀殺人”計,也不開殺戒。
禰衡是個頗可笑的角色,他死的那年才25歲,小伙子一個,正處于青春期的躁動狀態之中。要用現代醫學觀點看,這位文學新秀,恐怕還有一點狂悖型精神方面的病征。大概一個作家,自負其才,不如其愿,長期郁悶,必然會憋出來這股邪火。他來到許昌,以求聞達,本以為京華冠蓋,一律要向他脫帽致敬。結果,很失望,失望之后,經人唆使,無事挑事,沒碴找碴,站臺開罵,逼得統治者祭起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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