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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飛雪般的紙錢

編輯: 路逍遙 關鍵詞: 青年文摘 來源: 逍遙右腦記憶

  兒子被執行死刑的通知,是清早收到的。

  母親和父親昨天晚上都沒有睡好覺。不是他們提前接到了類似于口頭通知之類的什么信息,而是出于一種預感。準確地說,是內心深處倏然而起的一種震耳欲聾的戰栗。那戰栗,在女人心里閃電一樣掠過的時候,擊中的目標不僅僅是自己,還有自己的男人。

  “他媽……他媽……”斷斷續續的語音與節奏里,霹靂著令人心悸的雷鳴,刺人眼瞳的閃電,驚冽冽地終于沒有把完整的話說出來。女人用眼角笑笑,笑得讓男人不可理解,瞠目結舌。但是他覺得她那笑里,涔涔地流著鮮血。只有他知道,那血,是從她身上流到兒子身上,又從兒子身上回流到她身上,然后不容她選擇地從她眼角流出來的鮮血。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女人說。

  男人說:“你去,你去……”

  女人沒有說自己出去做什么。

  男人也沒有問她出去做什么。

  女人真的出去一下,就又回來了。她抱回來幾領白紙。

  男人很著急的樣子,終于沒有著急起來。他看著她不看她的眼睛,詰問中透出一種黑白分明的理性堅定。但是仍然以小聲征詢的口氣對女人說,他值嗎?他值得你為他燒錢落紙嗎?女人一聲不吭。一聲不吭是具有絕對性質的認定,同時具有包納天地人間的時空。她好像什么也沒有聽見一樣,把紙放在小飯桌上,又去拿剪刀,又去找多年不用的針線籮筐。

  女人很沉靜,湊著發黃的15瓦電燈泡,坐在小飯桌旁專心致志地做紙錢。她先把一張張白紙用手撫平。本來那些剛買來的白紙就是很平展的,她以為還有必要再次被撫平一下的時候,就顯示出她對自己將要進行的作業格外慎重。這是一種古老文化沉淀在人心里的儀式,禮儀之邦的后人,對一種不可逆轉的事實進行奠祭的時候,那種成為痛苦的沉重,就會在未來時空里被減輕重量,充滿柳暗花明的希望。

  母親在為兒子做紙錢的現實過程中,心理上是黯淡而痛苦的。然而之于心理上的未來時空,卻是想怎么美好就怎么美好的希望,以至于她感到的那種月朗風清。人的生命現象是妙味無窮的,只要能把一種鐵定無疑的結論賦予人在欲望上走向美好的變數,那種痛苦造成的沉重就會被減輕許多重量。她讀過初中,在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原本不相信人有什么來生,但是,在她的兒子一定會被處以死刑的事實面前,她突然盼望兒子以至于所有人都有再次投胎轉世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在她心頭一閃的時候,也就是她預感到兒子明天會被執行死刑的那一個瞬間,她就千真萬確地相信了人們為什么會說人有前生與來世。

  兒子無疑是把今生活錯了,活得大錯特錯了,錯得必須讓他離開人世,結束今生。生離死別是一種物極必反,不允許他繼續在今生活下去的時候,就會讓嫡親的親人看到他生命將重新開始的希望。的確,她甚至盼望兒子的死訊快一點到來,快一點到來的時候,也就是兒子生命輪回里再一次新的開始。為了祈望那個新的開始,她以無限的虔誠在做紙錢。做紙錢前,她洗了幾遍手,幾次臉,她沒有去記,也無須她用心去記。干干凈凈是對無所不在的神?的虔誠和尊敬,哪怕些許的纖毫塵埃,她也怕影響兒子未來本該轉運的契機。

  她手中的剪刀先是剪很圓的弧線,圓到不用圓規,而能達到使用圓規的效果。然后她在圓里套著剪菱形的花瓣,橢圓的花瓣,絲絲縷縷的花瓣,各式各樣的花瓣。剪著剪著,她仿佛聞到了淡淡的花香,越來越濃的花香。不是一種兩種三種花香,而是百種千種萬種花香。她在紙錢里剪遍自己所認識的花,似乎少剪一種,就會影響到兒子來世的命運。她覺得還要在紙錢里剪一些“?”字,“?”字在線條曲折彎轉的過程中,那種由下到上由上到下的走向,一如人生艱辛跋涉里的命運。人在幸運與背運的輪回里才能活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于是,運在否極處的人意味著運在吉泰上的轉機。兒子年紀輕輕就把做人的命運活到不能再低的低處,虔誠地為兒子祝福,來生一定是蒸蒸日上,陽光明媚。雞叫第一遍的時候,她就把紙錢剪好了。雞叫第二遍的時候,她似乎還沒有做完所有的工作。雞叫第三遍的時候,她裝好了紙錢,靜靜地在等。還沒有聽到村治安委員的腳步聲,她就輕輕地開了屋門、院門。

  她淹沒在人聲鼎沸的縣人民廣場,高音喇叭里的一切聲響,都涉及她的兒子。

  高音喇叭里最后說的是“綁赴刑場,執行槍決”八個字。“綁赴刑場,執行槍決”“綁赴刑場,執行槍決”的回聲還在廣場內外回蕩的時候,警車一起哇哇叫了起來,引擎聲響成一片。

  她在潮水一樣涌動的人群里,拼命擠到刑車旁,一聲聲呼叫著兒子的名字。一把把雪白的紙錢拋向空中,漫天大雪一樣紛紛揚揚落向萬頭攢動的人群。

  “老天爺呀,行行好,叫我兒來世做好人!”

  “老天爺呀,行行好,叫我兒來世做好人!“

  她跟著刑車跑,旁若無人地跑,把一個女人的三個身份:女兒、妻子、母親,跑得僅僅剩下一個母親。她一把把把紙錢撒向浩渺的空中,漫天大雪一樣飄飛的紙錢,千姿百態里是她千言萬語的祈望。鞋跑掉了一只,她光著一只腳,頭發跑散了,胡亂地遮著她的面頰,她已經不需要屬于自己的臉。

  “老天爺呀,行行好……”

  “……行行好,行行好……”

  “行行好,行行好”里,滿口白沫的她,一頭栽到地上。

  她的聲音喑啞了,已經沒有了任何分貝。但是,翕動的慘白雙唇,依然很好地保持著“行行好,行行好”的口形。一片雪似的紙錢,飄飄蕩蕩地老也落不下來。終于落下來的時候,竟然落在屬于她心的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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