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是初春,乍暖還寒的時節,適逢蘭花打苞。為配合“綠色高校”評選活動,輔導員號令本城的學生發揚風格,將自家的花花草草來一場乾坤大挪移。
原本,若白并不想帶蘭花,可是,當南方承諾帶一盆蘭花時,她不由自主地輕聲說,我也是。話一出口,臉就紅了。
若白的心事很簡單,她喜歡南方。
南方怎么會喜歡她呢,他那樣好看,那樣出類拔萃,好似身上披著陽光,走到哪里都明亮得耀眼。而她,模樣普通,性情卑怯,留遮住眼睛的長劉海兒。
知道不可以,卻又放不下。就如現在,他說要帶一盆蘭花來,她來不及細想,便隨了他。
這讓南方注意到了若白。確切地說,他先注意到了那盆蘭花。蘭花很美,葉片濃綠,花頸修長,花蕾還未成型,細細碎碎簇在一起。然后,南方就看到了捧著花盆的若白。她邁著小碎步,走進教室,午后的陽光從后面打過來,給她的鬢角涂上一抹金黃,她的睫毛又濃又密,低垂下來,好似剛剛合攏的蝴蝶翅膀。
這個貌不出眾的女孩子,此時此刻,竟是如此的動人。更動人的是她的氣質,那樣清雅,那樣素淡,與手里的蘭花相得益彰,相映成趣?粗粗戏街挥X得,那花,那人,那場面,水墨畫卷一般清淡美好。若白是有感應的吧,不然,她的臉頰何以那樣紅?
南方卻不管她的羞澀,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她面前,一疊聲地說:“原來你也喜歡蘭花呀!”語氣雀躍,字字句句,都是遇到知己的歡喜。
若白的一顆心,頓時兵荒馬亂。好容易走到窗邊,若白如釋重負,把花盆輕輕放下,一抬眼,看見比鄰的另一盆蘭花,便猜想那是南方帶來的,心里立刻又忐忑起來。
南方不知她的忐忑,一伸手,將兩盆蘭花攏到一起,侃侃而談:你這個是“紅芙蓉”,我這個是“錦繡中華”,這兩個品種,雖然算不得金貴,花色卻是極好,若是盛開,紅的似火,白的如雪,放在一起相互映襯,最是好看。
南方這樣一說,若白便覺得,那兩盆蘭花飛快地含苞吐蕊次第盛開了,她聽見了花瓣舒展時的幽微細響,還聞到了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清香讓若白如癡如醉,直到聽見南方問她養蘭花多久了,她這才如夢初醒。因為初醒,所以迷蒙,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嘟囔了一句什么,連她自己都記不得了。只記得自己落荒而逃。
南方再次與若白搭話,是在第二天中午。
下課鈴一響,人潮洶涌而出,都往飯堂跑。只消幾分鐘時間,教室里便空落落地只剩了兩個人。
若白走得晚,是多年的習慣。南方走得晚,是順應若白的習慣。
南方覺得,若白這樣羞怯的女生,定然不喜歡在眾目睽睽之下講話,那也沒關系,挑一個人少的空當,他細細講給她聽就是。他想與她分享栽種蘭花的經驗,想給她講他家祖孫三代愛蘭如癡的趣事,他想跟她說的話,那么多,那么多。
喜歡一個人,才會想跟她說很多話。
可是,若白不給南方說話的機會。他問她家里的蘭花還有什么品種,她紅著臉急急搖頭,眼神躲閃,猶如驚弓之鳥。因為慌不擇路,轉身離開時,她甚至重重地在門檻上磕了一腳。
南方被晾在教室里,發了很久的呆,因為不知所“錯”,所以不知所措。
窗臺上那兩盆蘭花,莖葉豐茂,蔥綠可人,只可惜花穗長得太慢,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紅白相映,綻放成一道美麗的風景。
之后,南方好久都不敢再跟若白說話,直至評選活動落下帷幕,那些花花草草各自完璧歸趙。
南方的那盆“錦繡中華”,在搬回家的第二個星期,終于含羞綻放;ㄋ氍摪兹缪ㄏ闱呷诵钠,只可惜南方無心觀賞,他的一顆心,全在若白和她的“紅芙蓉”上。忍了又忍,南方還是在圖書館門前攔住若白,輕聲問:“我的蘭花開了,你的呢?”若白再次讓南方失望,只丟下一句“沒有”,便飛身騎上單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若白不喜歡自己,一點都不。南方覺得。
事實證明,南方的猜測是正確的。
從第二天起,南方就發現,若白有了護花使者。如果是像模像樣的護花使者倒也罷了,偏偏還是個吊兒郎當的主兒,頭發遮住眼睛,牛仔褲上漏洞百出。蘭花一樣純凈的若白,居然和這樣的男生交往。
南方心有不甘,悄悄跟蹤他們,直至看到他們并肩坐在公園長椅上竊竊私語,他那顆熱騰騰的心,才徹底冷掉。
卻不料,幾天之后,若白居然主動與南方講話了。也是在圖書館門前。她將車子踩得飛快,從后面追過來,經過他身邊時,她一改往昔的局促,大大方方地說:“我的蘭花也開了,真的像火一樣紅呢!”那聲音清脆上揚,滿是歡喜。南方只淡淡“哦”了一聲,并未放慢騎車的速度。
她的蘭花開了,可是,他的蘭花已經開始凋謝。
春天一晃而過,所有的花兒都謝了。然后,畢業,找工作,青春的筵席就這樣散了。
再相見,是多年以后了。同學聚會,觥籌交錯間,歌舞升平里,男人談錢,女人談化妝品,一派吵吵嚷嚷,好不熱鬧。唯有南方和若白,沉默內斂,笑容清淡,舉止間有蘭花的香氣氤氳蔓延。他們明明是同類,卻偏偏在青春的路口走散,到如今,四目相對,只剩下悵然若失的份兒。
因為悵然若失,兩個人不由多喝了幾杯。喝多了,話就多了。
南方說,若白,當年我問你蘭花開了嗎,后面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講,你為何掉頭就跑?你不給我機會,是不是因為那個頭發很長的男生?慚愧地說,我跟蹤過你們,看著你們坐在公園長椅上竊竊私語,我心如刀割。
若白愣住,用力咽下一口蘋果醋,又酸,又甜,又苦。她的心,何曾不被刀割過?當初,因為南方,若白稀里糊涂地便答應輔導員帶一盆蘭花?墒牵诽m竹菊這樣的雅致之物,向來都養在書香門第清閑人家,她的父母是進城務工的農民,整日里為生計疲于奔命,哪里有心思侍弄花花草草?可是,話說出口,覆水難收,若白不想出爾反爾讓人笑話,當然,主要是不想讓南方笑話。家里沒有,只好去借。所幸,還真有人愿意借給她。借花的條件是,她要幫那個借她蘭花的男生寫畢業論文。那男生是若白的遠房親戚,高職面臨畢業,正四處找工作,沒時間寫論文。他之前多次許以小恩小惠,想讓若白幫他“代筆”,若白都不為所動,但這次,她別無選擇。這樣的“交易”,自然要保密。若白做賊心虛,利用課余時間,在大學對面的小公園與那男生見面。雖然,若白厭惡那男生的嬉皮笑臉,但一想到因為這盆蘭花,南方開始對自己刮目相看,她便覺得,一切都值了。
原本,評選活動結束之后,這“交易”也會隨之謝幕,可是,聽到南方問她“蘭花開了沒有”之后,若白又改了主意。她想擁有那盆被南方的目光細細撫摸過的蘭花,永遠擁有。她要養著它,護著它。給它澆水,幫它松土,看它開出火紅的花朵來。若白的愿望再次得到滿足。代價是,陪那男生去面試找工作。
若白一直記得,當她把那盆蘭花搬回家后,心情是何等的歡欣雀躍,她想唱歌,想吹口哨,想對整個世界微笑?墒牵舭鬃罱K還是笑不出來,因為,當她鼓足勇氣,告訴南方“我的蘭花也開了”時,他的反應異常冷漠。若白委屈得差點落下淚來,原來,她費盡周折,不過是自作多情而已?墒,她明明覺得,他是喜歡她的呀!
這一段波折往事,因為真相不明,所以懸而未決,一直牽牽扯扯縈繞在若白心里,如今,它終于有了著落。
可是,花開一季,不能重來,這遲來的真相講出來又能怎樣?朝花夕拾,拾起來的不過是破絮殘紅,倒不如不拾。
想到這里,若白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下,她只對南方說,那些瑣碎舊事,我記不得了,我只記得那一年,我們的蘭花都開得很美,紅的像火,白的似雪,紅白映襯,美得讓人心疼,讓人落淚。
這樣說著,若白背過身,眼淚一滴一滴全都落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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