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馳是我為數不多的哥們兒之一。上大一的時候,我和馬馳的床鋪挨著,頭沖頭。他常在睡覺前跟我扯些關于宇宙和未來以及這個世界的種種奧妙,不是因為我們關系好,是因為其他兩個舍友根本不愿意跟他討論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只有我跟馬馳一直熱衷這種虛無主義,而且之后我們一直很執著,由悖論的涵義爭到存在的荒謬,由漫長的歷史談到更漫長的未來。
大一下學期,大家前仆后繼地交了女朋友,只有馬馳還單著。我問他為什么不找個女朋友,他說屬于他的那個愛情的必然還沒出現,他在等他必然的姑娘。我說我跟我女朋友可是圖書館偶然認識的,馬馳說,其實那是安排好的。我只好報以呵呵。
后來,馬馳愛情里必然的姑娘還是來了,她叫莫妮卡。
莫妮卡不叫莫妮卡,但她讓大家叫她莫妮卡。莫妮卡上大一的時候,我和馬馳是接新生的學長,按照慣例學長接完學妹都會挑一批形象好氣質佳的談談心,聊聊大學里的注意事項,告訴她們怎么避免被壞人欺負。就在那次飯局上,莫妮卡義無反顧地愛上了馬馳這棵野草,她說原因是覺得馬馳很耿直,他在飯局上當大伙兒的面說一個女生發型難看得像坨屎。
Whatafuckreason!事實上馬馳是他娘的喝多了。
人無野草不肥,莫妮卡有了馬馳這棵野草之后著實胖了不少,馬馳也非常認可,總是夸莫妮卡彈性越來越好。那之后,馬馳和莫妮卡一直都是感動校園模范情侶,我們宿舍除馬馳之外的三個人加一塊兒換了二十多個女朋友,這兩人依然情比金堅。
莫妮卡上大三的時候,我們要畢業了。那年的末尾,所有人都忙活著扎堆狂歡以便沖淡即將分別的憂傷。莫妮卡望著球場上的馬馳,跟大伙兒說:我有一棵草,寧可枯萎,也不能把他弄丟。這句聽來很酸的話,把旁邊莫妮卡室友的眼眶都給說濕了。
離開學校前的幾天,馬馳來了一幫高中的同學,盡管全是半成品的蒙古大漢,但我們還是抱著客人不喝醉主人很慚愧的情懷將來者全部撂倒了。望著醉尸遍野的客廳,莫妮卡豪邁地說不以喝醉為目的的飯局都是耍流氓,然后就毅然決然地趴下了。
馬馳除了學生身份,副業是玩賽車,開著一個改得無法再改的公路賽車,平時人還未到,耳邊早已響起嗡嗡聲。以馬馳的話說,越要剎車的時候越給油,不轟進去幾塊錢油絕不停車,就怕別人不看他。
馬馳和我,還有另外一個舍友唐東,都留在了這座城市實習,大家隔三差五一起回學校聚一聚。馬馳常跟莫妮卡說,等你畢業了我就娶你。
莫妮卡總是一臉幸福地說,等你。
馬馳本來就特愛玩賽車,實習以后更是癡迷得不行。最牛逼的是,跟馬馳在同一公司實習的唐東也被馬馳帶成了業余賽車手,他倆總是帶著各種姑娘穿梭在馬路上,就是沒帶過莫妮卡,對此莫妮卡時常表達不滿。一次吃過大排檔,莫妮卡非要坐馬馳的車,馬馳不讓坐。莫妮卡說,你是不是事兒媽?唐東說那你還是坐我的吧,馬馳趕忙接茬說,別別,就你那技術算了吧。
那天晚上,馬馳帶莫妮卡在那條走了幾千次的馬路上游蕩,突然對面來了一輛車,剎車來不及,馬馳極力地拐到旁邊,卻撞到電線桿上,在摔的時候馬馳回過來的手用力扶著莫妮卡的腰。
那是一次真正的飛翔,馬馳腿斷了,手指也折了兩根,都是因為保護莫妮卡。
那次事故讓馬馳和莫妮卡在醫院躺了很久,那段時間我和唐東經常往醫院跑。打著石膏躺在病床上的馬馳,除了委托我把他的摩托車賣給了收廢鐵的,那些天一言未發。
莫妮卡出院后跟姐姐住在一起,再也沒出來跟我們吃過飯。馬馳還是常去看莫妮卡,但每次回來都是愁眉不展,我和唐東從不問起他們的事情,總之我們之間少了太多的歡聲笑語。幾個月后,莫妮卡和馬馳分手了,馬馳痛苦萬分。他和我說,這個世界真的太多不美好了,不美好到連我必然的幸福都拿走了。
那之后,馬馳經常喝大了來找我聊天,其間跟我讀了好多詩,我只記得其中的一句是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事實是拋棄得多了,卻越發不能忘記。
他們分手后,馬馳開始步行三個小時去學校找莫妮卡,開始去素食店吃飯,開始不用手機,開始很少講話,開始戒煙,開始決定出家,甚至剃了頭發,出家前給我打過電話說:我出家是為了莫妮卡,也可能為了自己。然后,馬馳就走了。
很快,我因為工作去了深圳,那段日子我時常懷念以前的歲月,懷念馬馳半夜抻著脖跟我討論不美好的世界的種種未來,懷念莫妮卡指揮我們幾個文弱書生灌倒一群蒙古大漢的豪邁形象,也懷念坐在那輛破公路賽車上的一次次迎風流淚。
按照時間先后接下來一件大事情發生在馬馳和莫妮卡分手兩年以后,汶川地震,我接到唐東的電話,他告訴我地震的時候馬馳剛好在綿陽出差,被埋在土里三天四夜,被扒拉出來的時候人活著,但是右眼被扎失明了,左腿截肢。
馬馳被送回來的時候,首先見到的是莫妮卡,當時我也在場。莫妮卡拿掉馬馳的眼鏡,把坐在輪椅上的馬馳攬到懷里,撫著馬馳的頭說:我已經不明白生活的驚喜是什么,是你能活著回來,還是什么別的,我都不知道。這幾年我歇斯底里卻又長久沉默地待在原地,焦慮卻又安逸地看你變化,誰也沒想過,我有多疼,而這些,全是我最愛的人帶給我的,我該說什么?說那年,我對你說,什么都沒勁!你說,那就找點有勁的,你帶我飆車吧。你說不行,我說就要。你永遠依著我,結果撞了車,我的臉磕了一下,當時也沒覺得疼,我們就趴在那兒互相看著。你一只手使勁托著我的腰,另一只手緊緊地攥著我的手,我手都有點疼了。后來下車,你還是攥著我的手,一如我們漫長的沉默。我還該說什么呢?
婚禮上,馬馳撫摸著莫妮卡全是疤痕的臉說:當年我真該早點兒把車當廢鐵賣了,有愛人在的時候我們誰也不該選擇冒險。你跟我說臉摔成這樣不好看了,死活要離開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莫妮卡,雖然現在我只剩下了一只眼睛,但我依然可以看得清,現在的你,一如18歲時那么溫柔,年輕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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