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太陽旅游公司做導游兩年了。我帶的團有幾個固定景點,夏秋兩季,去得最多的就是封龍山。封龍山地勢險峻,風景絕佳。當地政府出于保護自然景觀的目的,沒有開山修臺階,更沒有裝索道。游客上山只有兩個選擇:爬山,或者坐滑竿。
滑竿在封龍山很常見,樣子頗似沒有頂的轎子,人坐在一塊平板上,前后各有一人抬著。坐上滑竿,顫顫悠悠地看著山野景色,別有一番風味,很多游客都會選擇坐滑竿。
一到封龍山,我就去見經營滑竿業務的“眾人抬”公司的方經理。方經理與我們公司簽有長期合作合同,我一般都是電話聯系他,只見過他一次,印象不太好,感覺他的樣子有點粗魯。不過,方經理從來沒有為難過我,可能因為我是女的,每次要滑竿,他都答應得很痛快。
我找到方經理辦公室門前,剛要敲門,卻發現門半敞開著,一眼就看到了滿臉橫肉的方經理,他雙手叉腰,正滿口粗話地訓斥著一個員工。那員工很年輕,仿佛不服,低聲說了幾句什么。方經理竟然急了,抬腿就是兩腳。那人倒在地上,還要分辯,方經理拎起桌子上的賬本朝他扔去。眼前的情景令我大吃一驚,我十分尷尬,不知道該進還是退。
方經理突然看到我,揮手叫那員工快滾,然后手往衣服上胡亂抹了一下,朝我伸過來:“葉導,你來啦!”
我點點頭。跟這樣的人,我不愿多說話。交代完業務上的事情,彼此客套兩句,我轉身就走。
第二天,我帶著全團游客游覽了幾個封龍山的主要景點,途中也坐了滑竿,回到山頂的小旅館,安排好游客的食宿,我倒頭就睡。
夜里,我聽到外面下起了雨。山上風涼,一下雨溫度馬上降下來,我不由得蜷縮起身子。這時,外面突然響起敲門聲,有人在急促地喊:“葉導,葉導——”
我急忙披衣起身,打開門一看,一個游客站在門口,渾身都快被淋透了。我忙問發生了什么事。
“我得馬上下山,馬上下山!”游客滿臉焦急,聲音有些顫抖。
我吃了一驚,現在下山?山路陡峭,白天走都要小心翼翼,夜里怎么走?再說又下著大雨,有什么事非得半夜冒雨下山?
游客搓著手,說他母親病危,可能快不行了。剛剛他老婆打了電話來,老娘臨終前一定要見他一面。說著,游客雙手抱頭,兩眼含淚。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天黑路險,游客獨自徒步下山,肯定會有危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坐滑竿,他們路熟?墒,這大半夜去哪兒找滑竿?即使有,誰敢抬?
“無論如何我也得下山,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去!”游客堅決地說著,手機響了,好像是他妻子打來的。我隱約聽到手機里傳出女人的哭聲,他想安慰妻子,卻不由自主地吼了起來:“馬上就回,馬上!”
合上手機,游客見我沒有辦法,一跺腳就要往雨里沖。我一把拉住他,勸他冷靜些,這樣下去,無疑是去送死。
游客搖搖頭,說:“你不明白。我母親三十多歲守寡,含辛茹苦拉扯大了我,如果不能見她最后一面,我會后悔一輩子。”
我點點頭,說馬上就聯系滑竿。我硬著頭皮打電話給方經理,他好像正在睡夢中,被人吵醒似乎有些火氣。我急忙賠著小心,說有個客人有急事,一定要坐滑竿下山。
方經理沉默片刻,讓我稍等。這一等,一刻鐘過去了。我再打電話,方經理的手機一直是通話狀態。又撥了五分鐘,終于通了,方經理說:“沒滑竿,抱歉。”
我無奈地沖游客搖搖頭,心想:這樣的天,就算有滑竿也不會出來啊。游客嘆了口氣,拎起包又要往外走。這時,我的手機響了,竟然是方經理又撥了回來。他問我游客為什么半夜下山?有多緊急的事?我急忙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你讓他等等,半小時后我派滑竿過去。”方經理說罷,掛斷了電話。
我和游客焦急地站在小旅館的門口,我勸他坐一會兒,可他根本坐不住,來回踱步,不時地伸頭向外張望。黑漆漆的雨夜,我心里忐忑不安:這樣的山路,萬一出事怎么辦?方經理,一定要派最有經驗的滑竿師傅過來啊。
果然,半小時后,兩個身披厚重蓑衣的人抬著帶篷的滑竿到了門口。游客拎著包馬上沖出去,我站在門口,大聲沖他們喊:“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萬慢一些。”前面一個抬竿的晃晃大手電,示意明白我的意思。
回到房間后,我怎么都睡不著。一直到兩小時后,接到游客的電話,說他已經順利到達山下了,我這才放下一顆心。
兩天后,我帶團下山。到了“眾人抬”公司的前臺,我一邊簽滑竿單子,一邊對負責接待的王小姐說代向方經理問好,這次真的很感謝他。王小姐頭也不抬,說方經理病了,在縣醫院住院呢。
“病了?”我吃驚地抬起頭。
“是啊,前幾天下著大雨你們要滑竿,大晚上的,公司根本沒人,方經理就只好自己去了。本來他就重感冒,又冒雨去抬竿。這一趟,一下子轉成了肺炎。”王小姐說。
我怔怔地看著王小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天抬滑竿的兩人都披著厚蓑衣,根本看不到臉,因為事情緊急,也沒顧上多說話。沒想到,竟然是方經理!
王小姐說,那天本來有四個人值夜班,以防萬一?善捎幸粦羯嚼锶思以袐D難產,要連夜下山送去醫院,四個人都去幫忙了。下著大雨,方經理根本找不到人手,就帶著兒子去了。
“什么,他兒子,也抬滑竿?”我更吃驚了。
王小姐說:“是啊,和別人一樣抬滑竿。不過呢,方經理對別的員工都和顏悅色,唯獨對兒子格外嚴厲。前兩天他兒子碰到一個游客挑三揀四說話難聽,就把游客撂在了半路上,回來讓方經理好一頓罵,還踹了兩腳呢。”
聽到這里,我想起了那天在辦公室看到的情景,原來方經理是在訓斥自己的兒子!
從“眾人抬”公司出來,我撥方經理的電話,他的手機一直關機。
天黑回到公司,我向經理匯報工作時,不無感慨地提到“眾人抬”的方經理,說想不到這人很不錯呢,F在,我不僅對他再無惡感,甚至懷有敬意。
經理點了根煙,問:“你發現沒?其實老方是個跛子呢!”
他跛腳?這我倒沒留意。
經理嘆了口氣,說那是五年前抬滑竿時落下的。那天,也是下雨,山路滑,和老方一起抬竿的伙計突然一個踉蹌,跪到了地上;褪テ胶猓劭粗慰途鸵韵律饺。
關鍵時刻,老方急中生智,拼著命硬是將一只腳踩進了巖縫,一個人將滑竿扳了回來。游客毫發無損,老方的腳筋卻斷了,后來雖然手術接上了,走路卻落下了毛病。
我點點頭,心里更是嘆服。人不可貌相,方經理原來是條好漢。
經理將煙捻滅,看著我,突然說:“你知道嗎?他救的那個游客,就是我啊。公司和老方的長期合同,那是我追著他、硬和他簽下的。”
經理的話讓我著實吃了一驚。半晌,我才說:“下次帶團還讓我去,我一定要再見見方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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