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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葫蘆渡

編輯: 路逍遙 關鍵詞: 中篇故事 來源: 逍遙右腦記憶

  一、貴客遠道來
  
  在江南荷城,有不少市民都知道馮秋茵女士是位“下崗再就業”的明星人物,至于她坎坷的人生遭遇和撲朔迷離的身世,卻鮮為人知。
  
  2004年初夏的一天,茵茵家政公司總經理馮秋茵,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市委統戰部高部長親自打電話給她,說是下午2時正,在濱湖賓館有位貴客要見見她。馮秋茵的困惑是有道理的,她七年前下崗之后,辦起了以下崗職工為主要成員的茵茵家政公司,和她打交道的都是居家過日子的老百姓,會有什么人惦記她呢?而且還要勞駕高部長親自給她打電話?
  
  好在謎底很快就揭曉了:在濱湖賓館的會客廳,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近半百的男子健步走上前,在端詳片刻之后,這位男子緊握馮秋茵的手,急切地說:“您、您就是馮秋茵女士?我終于找到您了——姐,秋茵姐,這下,父親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馮秋茵望著這位面善的陌生男子,說:“您、您是……”
  
  高部長笑聲朗朗地拉著馮秋茵的手,高興地說:“馮秋茵同志,這位就是你的弟弟馮思邦。你的養父馮之為先生臨終前,盼你們姐弟倆能早日見面。至于你父親要在大陸尋找女兒的事,說來話長喲。這下好了,你們姐弟倆可以好好敘敘了。”
  
  這位名叫馮思邦的男子,是馮秋茵養父馮之為的親生兒子——臺灣高雄市某軟件公司的董事長。他這次來荷城,除了要搞一項大投資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完成父親臨終的囑托,把一筆數額巨大的遺產交給馮秋茵及其母親,以減輕老父親長年來的心靈愧疚。原來,他隨國軍倉皇逃離大陸去了臺灣,不久就離開軍界成為商人。馮之為在臺灣另立家庭,但他沒有中斷過對發妻的思念,秋茵抱養在他身邊的時間雖說不長,但他對她寵愛有加。馮秋茵這個名字,就是他給養女取的。
  
  會客廳里只有馮秋茵和馮思邦姐弟倆。馮思邦從拎包里拿出一只系有鈴鐺的銀鐲,遞給馮秋茵,說:“姐,這只小銀鐲,我小時候也戴過。父親說,這是姐小時候戴的,那年他離開大陸時帶走了它,父親讓我還你留個紀念。”
  
  馮秋茵接過那只小銀鐲,輕輕地撫摸著,多年謎團解開了,原來另一只小銀鐲在海峽那邊。她的眼圈紅了,輕輕地搖響小鈴鐺,問:“思邦弟,父親是何時去世的?”馮秋茵的腦海里無法完整拼出養父的形象,疑惑映滿了她那雙歷盡滄桑而又不失清亮的眼眸。
  
  “父親是在五年前病故的。他在病中一直念叨您和大媽的名字,交待我一定要找到你們。多虧荷城‘臺辦’的領導多方尋找和查證……”馮思邦說著,他的眼眶也濕潤了。
  
  “我媽,她、她早就不在人世了……”馮秋茵哽咽道。
  
  馮思邦點燃一支煙,猛吸一口,語氣沉重地問:“姐,這些年,您還好吧?”
  
  馮秋茵捧起茶杯,眼噙熱淚:“我呀,我的命硬,我是死過一回的人……”
  
  二、了結今生愁
  
  1973年初秋里的一天,馮秋茵決定去死!怎么個死法?她沒有太多的考慮,她只求悄悄地不留痕跡地死去。她不想活了,雖然她還只活了25個年頭。她乘上汽車,向曾經那么愛戀的故鄉荷城告別,她在與鄰省交界的偏僻鄉野下了車。這時,天下起雨來,她踉踉蹌蹌地來到黑溪江岸邊,只見對岸是云霧籠罩的雙峰山,腳下是貧瘠的黃土地,望不見房舍,聽不見人音,這個被世間遺忘的冷僻角落,實在是了結今生的好地方。突然,她感覺到肚子里那個東西在蠕動,她走了幾步,又留戀地回頭張望,一陣冰涼的怨恨在心里掠過。
  
  她悲愴地嚎叫一聲,向江中撲去。在水中浮沉迷糊時,她被一雙粗糙而堅實的手托住了。她被拖上一條渡船,少頃渡船抵達岸邊。馮秋茵被撐船老者馱到一間茅屋里。馬燈點亮了,蒼黃的柔光彌漫屋內。老者摘下水淋淋的斗笠,把蓑衣一拋,他在一個鐵盤里點起一團火,望了望神態麻木的姑娘,兩條稀疏的眉毛一抬,聲若銅鐘:“怎么,不想活了?”秋茵不說話,怔怔地望著鐵盤里愈來愈旺的柴火。
  
  “為什么要走這條路?”老者那深邃的眼睛盯住她。
  
  她垂下眼簾,以問代答:“你是什么人?”聲音凄婉而惶恐。
  
  老者緩緩地說:“我?葫蘆渡的艄公。”她抬眼瞄瞄他,不語。他從木桌上提起一只大葫蘆,揭蓋,倒出一碗乳白色的米酒,遞在她手里:“劈柴劈小頭,問路問老頭,先喝了這碗酒,驅寒暖心頭。”
  
  秋茵仰起臉,潸然淚下:“大伯,您干嗎救我,我不想活!”
  
  老艄公用小鐵棒撥了一下火:“姑娘,看得出,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怎么年紀輕輕的就想到死?嘿,我——”他驀地站起來,兩臂高舉,“我是個半截子入土的人,我還沒想到死哩。”秋茵從他噙在眼角的淚花里,找到了諒解、同情,她迷惘了。她順從地捧起藍邊碗,喝下了暖心酒,向這位陌生而慈善的老艄公傾倒出自己的心事……
  
  馮秋茵出生在黑溪江西岸,她和在荷城小學教書的媽媽相依為命。雖然媽媽百般疼愛她,但是無法補償她沒有爸爸的缺憾。她不時地向媽媽追問爸爸的蹤跡,媽媽總是用各種托詞來搪塞。小學快畢業時,秋茵把一封信交給媽媽說:“媽,幫我把信寄給爸爸。”媽媽看完女兒思念爸爸的信,含著淚說:“茵兒,媽得向你說實話。你爸是個國民黨將軍,在你很小的時候,隨蔣介石的部隊去了臺灣……”秋茵抱緊媽媽,尖聲喊道:“媽媽,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媽媽不再說話,只知道啜泣。之后,秋茵常會想起海峽那邊的爸爸,揣摩爸爸的模樣,甚至在夢里還見到爸爸在讀她的信的情景。
  
  讀高二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她爸爸的反動歷史,一夜之間成了校園里的頭等新聞。她成了反革命的狗崽子,沒有資格參加紅衛兵。后來她上山下鄉當了知青,幾次被推薦進工廠,皆因爸爸是歷史反革命的緣故,被除了名。直到五年后有了個“獨生子女可以上調”的政策,她回城不久,她把媽媽從“牛棚”接回家里。那天晚上,患有嚴重冠心病的媽媽從箱子底拿出一只系鈴鐺的小銀鐲和一張發黃的照片,說:“女兒呀,你小時候本來有一對系鈴鐺的小銀鐲,另一只在……”媽媽來不及把心里要說的話說完,就停止了呼吸。料理完媽媽的后事,她補員進了荷城的7086廠當工人。
  
  在7086廠里,女車工馮秋茵品貌出眾,工作出色,得到大家的稱贊。不料廠里那個靠造反起家的“火箭書記”,看中了她的美色,百般地追求她。在一個春夜,他闖入她的臥室,強行奪走了她的貞操,接著他要她嫁給他,并聲稱:他即將升官,能給她幸福。沒有婚約,沒有愛情,她卻失身了。她擦干淚水,又去上班了。她把所發生的一切都默默地壓在心里,臉上不再有笑容,神情似癡似傻。秋茵憔悴的臉色引起同事們追問。她真想說出那個羞辱,但一想起自己是臺屬,還有一個在歷史上有罪惡的父親,她的反抗欲望頓成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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