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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樂府詩集》所輯《關背德》《通荊門》看三國歷史上的荊州之爭

編輯: 路逍遙 關鍵詞: 三國歷史 來源: 記憶方法網
最近編集關羽論文目?索引時,同事劉躍進先生提供初稿,偶見「六朝詩歌」有宋人郭茂倩[1]編注《樂府詩集》(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1979年)所載兩首樂府歌曲《關背德》和《通荊門》。竊以為應是吳人有關掩襲關羽,奪得荊州,深刻影響三國格局及其后續發展的第一手材料。如判斷不誤,其于荊州易手和蜀吳關系的敘說且早于《三國志》及其采用的史料,而就筆者目力所及,似未納入研究關羽甚至三國史學者的視線,治南北朝文學史的專家也未紹介,甚至歷代小說話本敷衍三國志者,亦未見利用,成為滄海之遺珠。因將對于此則材料的疏證及初步考慮所得,一并公諸同好。聊效野人獻芹之誠,就教于方家同道。

一,《關背德》《通荊門》的年代作者

《關背德》辭云:

「《古今樂?》曰(筆者注:此句《宋書》無):『《關背德》者,言蜀將關羽背棄吳德,心?不軌。孫權(筆者注:《宋書》作「大皇帝」)引師(筆者注:《宋書》多「而」)浮江擒(筆者注:《宋書》作「禽」)之也。當漢《巫山高》。(筆者注:此句《宋書》作「《漢曲》有《巫山高》,此篇當之。第七。」)』

「關背德,作鴟張。割我邑城,圖不祥。稱兵北伐,圍樊、襄陽,嗟臂大于股,將受其殃。巍巍夫圣主(校點注:《宋書》作「吳圣主」),睿(筆者注:《宋書》作「?」)德與玄通。與玄通,親任呂蒙。泛舟洪泛池,溯(筆者注:《宋書》作「?」)涉長江。神武一何桓桓,聲烈正與?(筆者注:《宋書》作「風」)翔。歷撫江安(校點注:當作「公安」)城,大據郢都。虜羽授首,白蠻來同,盛哉無比隆。

「(筆者注:《宋書》多「右」)《關背德》曲凡二十一句。其八句句四字,二句句六字,七句句五字,四句句三字。」

《通荊門》辭云:

「《古今樂?》曰(筆者注:此句《宋書》無):『《通荊門》者,言孫權(筆者注:《宋書》作「大皇帝」)與蜀交好齊盟,中有關羽過(筆者注:《宋書》作「自」)失之衍,戎蠻樂亂,生變作患。蜀疑其眩,吳惡其詐,乃大治兵,終復初好也。當漢《上陵》。(筆者注:此句《宋書》作「《漢曲》有《上陵》,此篇當之。第八。」)』

「荊門限巫山,高峻與云連。蠻夷阻其險,歷世?不賓。漢王據蜀都,崇好結和親。乖微中情疑,讒夫亂其間。大皇赫斯怒,虎臣勇氣震。蕩滌幽藪,討不恭。觀兵揚炎耀,厲鋒整封疆。整封疆,闡揚威武容。功赫戲,洪烈炳章。邈矣帝皇世,圣吳同厥風;囊嵬寤,化恢弘;突痛髤牵屿裼牢囱。

「(筆者注:《宋書》多「右」)《通荊門》曲凡二十四句,其十七句句五字,四句句三字,三句句四字。」

《樂府詩集》校點本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前輩學者余冠英審定,喬象鐘,陳友琴及中華書局編輯分別點校!蛾P背德》《通荊門》列于卷十八「吳鼓吹曲」中。該書《出版說明》稱:「鼓吹歌辭使用短簫鐃鼓的軍樂」,又說:「至于鼓吹橫吹,其中名篇更多」,但列舉之目無此二曲。

《吳鼓吹曲》原載沈約《宋書》卷第十二《樂志四》(中華書局校點本),所謂「《古今樂?》注」,其實也是照?《宋書》。從對孫權每稱「大皇帝」看,或即吳曲留存之原始標注。惟文字略有出入,已見前文校出。郭茂倩于《樂府詩集》卷十六《鼓吹辭一》亦據《宋書》加有按語,頗有征引。其與《吳鼓吹曲》時代有相關可道者,如蔡邕《禮樂志》言:

「漢樂四品,其四曰『短簫鐃歌』,軍樂也。黃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揚德,風敵勸士也!

即摧折敵人,鼓舞士氣,或今人所曰「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打?敵人,消滅敵人」。用于戰前動員或戰后慶功,都具有很強的戰地實用功能,與「燕射歌辭」所謂宴饗賓客酬酢之辭顯有不同。郭氏且引《宋書?樂志》云:

「列于殿庭者名『鼓吹』,今之從行鼓吹為『騎吹』,二曲異也。又孫權觀魏武軍,作鼓吹而還,此應是今之鼓吹。魏晉時,又假諸將帥及牙門曲蓋鼓吹,斯則其時方謂之鼓吹也。」

可知演奏方式辭曲節奏,「從行鼓吹」都仿佛今人謂之「進行曲」,以辭句短促,造語激昂,音節鏗鏘,合?押韻,瑯瑯上口見長。也因戰役不同緣事而作,以發揮「風敵勸士」的功效。

因為沉約的記載,一般認為《吳鼓吹曲》的作者是韋昭(201-?)。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十分肯定地說:「沈約《宋書》云韋昭孫休世上《鼓吹鐃歌》十二曲,其言蓋絕可信也!箯揭酝沓鲋稌x書?樂志》謂「漢時有《短簫鐃歌》之樂,列于鼓吹,多敘戰陣之事,及魏受命,改其十二曲,使繆襲為詞,述以功德代漢!菚r,吳亦使韋昭制十二曲名,以述功德受命」的敘述有誤,蓋緣曹丕登基(220年)與孫休嗣統(258年)前后相差三十八年,所以應以曹丕代漢時《策孫權文》有「君化民以德,禮樂興行,是用錫君軒懸之樂」等語,作為吳仿魏制樂之始。此說甚是。惟蕭著泥于沉說,斤斤以韋昭年紀立論,忽略了曹丕代漢以前吳人既已鼓吹,究竟該用何辭的問題。蕭勾稽吳典籍載記中有關「鼓吹」的歷史,最早是建安四年孫策周瑜步襲皖城「得(袁)術百工及鼓吹」,自后凡有戰斗,時或用之。如相持于淮時「權數挑戰,(曹)公堅守不出,權乃自來,乘輕舟從濡須口入公軍,行五六里,回還作鼓吹」(《吳志》注引《江表傳》),鼓吹何辭?甘寧百騎斫營,「北軍驚駭鼓噪,舉火如星。寧已還入營,作鼓吹,稱萬?」,鼓吹又作何辭?蓋辭因曲而揚,曲緣辭而新,所以曲辭更新,代有作者。如果把韋昭作為《吳鼓吹曲》的最后校訂和規范者,而各曲之辭初或有出于眾手者,可能更為客觀一些。

蕭著還列明了漢、魏、吳鼓吹辭曲的對應關系,參見下表:

漢鼓吹舊名

魏繆襲改名

吳韋昭改名

漢鼓吹舊名

魏繆襲改名

吳韋昭改名

1

朱鷺

楚之平

炎精缺

10

君馬黃

2

思悲翁

戰滎陽

漢之季

11

芳樹

邕熙

承天命

3

艾如張

獲呂布

攄武師

12

有所思

應帝期


從歷數

4

上之回

克官渡

伐烏林

13

雉子

5

翁離

舊邦

秋風

14

圣人出

6

戰城南

定武功

克皖城

15

上邪

太和

玄化

7

巫山高

屠柳城

關背德

16

臨高臺

8


上陵

平南荊

通荊門

17

遠如期

9

將進酒

平關中

章洪德

18

石留

蕭且以為韋昭模仿繆襲之作,至有亦步亦趨者,如《通荊門》全襲《平南荊》[2]之類共有四首。其實這是「依聲填詞」之必然,或者正說明乃韋昭后來的規范之作。但是《關背德》與《屠柳城》卻差別甚大!锻懒恰穂3]辭云:

「屠柳城,功誠難。越度隴塞,路漫漫。北?岡平,但聞悲風正酸。蹋頓授首,遂登北狼山。神武?海外,永無北顧患。」

凡曲十句,其三句句五字,三句句四字,三句句三字,一句句六字。無論形式情思遣詞造句,怎么看它與《關背德》都不像一個模子里出來的。竊以為《關背德》之類,即非留待韋昭為孫休登基所可作,而是當時戰爭勝利慶功之「鼓吹」。

郭茂倩《鼓吹辭一》案語據《宋書?樂志》,曾連引《周禮?大司樂》:「王師大獻,則令奏愷樂!埂洞笏抉R》曰:「師有功,則愷樂獻于社!灌嵖党稍疲骸副鴺吩粣穑I功之樂也!埂洞呵铩吩唬骸笗x文公敗楚于城濮!埂蹲髠鳌吩唬骸刚衤脨鹨匀搿!埂端抉R法》曰:「得意則愷樂,愷歌以示喜也!挂陨现T說,皆可證明鼓吹辭是當時獻功報喜之樂。

《三國志?吳書?呂蒙傳》(中華書局校點本)注引吳人《江表傳》云:

「權于公安大會,呂蒙以疾辭,權笑曰:『禽羽之功,子明謀也。今大功已捷,慶賞未行,豈邑邑(筆者案:通「悒悒」,不樂貌)耶?』乃增給步騎鼓吹,敕選虎威將軍官屬,并南郡,廬江二郡威儀。拜畢還營,兵馬導從,前后鼓吹,光耀于路。」

描述擒殺關羽以后孫權的喜不自禁,誤解了呂蒙其實并不愿意夸功張揚的本意。設問其時二郡威儀,兵馬導從,增給步騎,「前后鼓吹,光耀于路」者,得非歌呼《關背德》耶?且曲辭特表「圣主睿德,親任呂蒙」云云,正類《宋書?樂志》舉孫權事例為證的「今之鼓吹」,宜其班師奏凱之時演吹也。

又兩曲尤其是《通荊門》之主旨,都顯然為張揚武力,歌頌武功的內容,如「神武一何桓桓,聲烈正與風翔。歷撫江安城,大據郢都。虜羽授首,白蠻來同,盛哉無比隆!埂复蠡屎账古,虎臣勇氣震。蕩滌幽藪,討不恭。觀兵揚炎耀,厲鋒整封疆。整封疆,闡揚威武容」等等,這在吳蜀歷史上頗不尋常。一般以為孫權割據江東,以茍安自保為上計,對曹卑詞厚禮,與劉和親結好,有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味道。這兩首曲應該改變這個印象。

孫權自從承接家族勢力割據江東以來,相當時期深自謙抑,后來卻有一個崇尚武力,張皇武功的時期。蓋緣赤壁戰后,孫權自信力大為增強,曾與曹操武力長期相持于淮(建安十八年,213年),威震逍遙津(二十二年,217年),接著呂蒙偷襲荊州得手(二十四年,219年),陸遜又在彝陵大破蜀軍(黃初三年,222年),遂慨然有包舉宇內之志。劉蜀既已不足為慮,遂有朱然破曹仁(四年,223年),孫權在廣陵抗御曹丕(五年,224年)。趁曹丕病死(七年,226年),還曾一度兵臨江夏,進攻襄陽。因武備以全武功,故樂于炫耀武力,盛夸武德,此與《通荊門》曲主旨一脈相通。最能說明問題的還是孫權本人「居安思!沟淖h論。魏文帝黃初二年(221年),孫權自公安遷鄂(今湖北鄂城),改名「武昌」:

「八月,城武昌,下令諸將曰:『夫存不忘亡,安必慮危,古之善教。昔雋不疑漢之名臣,于安平之世而刀劍不離于身。蓋君子之于武備,不可以已。況今處身疆畔,豺狼交接,安可輕忽不思變難哉?頃聞諸將出入,各尚謙約,不從人兵,甚非備慮爾身之謂。夫保以遺名,以安君親,孰與危辱?宜深警戒,務崇其大,以副孤意!弧梗ā度龂?吳書?吳主傳》)

吳黃武二年(223年)彝陵之戰后,劉備,諸葛亮主動修書與吳和好。裴注引《江表傳》:「權云:『近得玄德書,已深引咎,求復舊好,前所以名西為蜀者,以漢帝尚存故耳,今漢已廢,自可名為漢中王也!弧惯@個說法也與《通荊門》略為相似,可惜劉氏諸葛之書其詞不存,否則拿出來與此曲比勘,看看「乖微中情疑,讒夫亂其間」是何曲折,「讒夫」所指為誰,是不是關羽的「過失(或自失)之衍」,倒也有趣得緊。[4]

又《吳書?吳主傳第二》曹丕兵臨廣陵,言「彼有人焉,未可圖也」語,裴注引干寶《晉記》言:「魏人自江西望,甚憚之,遂退軍。權令趙達算之,曰:『曹丕走矣,雖然,吳衰庚子?!粰嘣唬骸簬缀?』達屈指而算之,曰:『五十八年!粰嘣唬骸航袢罩畱n,不暇及遠,此子孫之事也!弧褂嬈鋾r間,實與此曲相距不遠,可知孫權對于是否能夠做到「煌煌大吳,延祚永未央」還比較清醒。此語慣用于贊導頌揚虛諛之場合,本與「萬?」等同,而非實?所得言也。

二,《關背德》《通荊門》涉及的史實

《關背德》曲有「關背德,作鴟張」,注謂「背棄吳德,心?不軌」等語。有意思的是彝陵戰后孫權坐大,「外托魏事,而誠心不款」時,魏之三公亦曰:「吳王孫權,幼豎小子,無尺寸之功;遭遇兵亂,因父兄之緒。少蒙翼卵?伏之恩,長含鴟梟反逆之性,背棄天施,罪惡積大!梗ā秴菚?吳主傳第二》裴注引《魏略》言)罵得更狠。魏臣罵「鴟梟反逆之性」,是因為孫權在奪得荊州的前后,為了避免腹背受敵,事先既「箋與曹公,乞以討羽自效!故潞笥謱Ρ狈Q臣,接受曹操表封「為驃騎將軍,假節荊州牧,封南昌侯!共茇ХQ帝后再次表封孫權為吳王,加九錫。(《吳主傳》)也算受過曹魏之「國恩」。但是吳人何能謂「關背德,作鴟張」,「背棄吳德,心?不軌」呢?難道關羽對孫吳負有什么義務和責任嗎?

試思吳人所謂「德」一,或指「先是,權遣使為子索羽女,羽罵辱其使,不許婚,權大怒」一事。蓋「和親」之舉本師兩漢之故伎,孫權亦素擅結婚姻以自固,最有名的是以幼妹配婚劉備,至今梨園猶在搬演《回荊州》或《龍?呈祥》之劇目。不知名的是他還欲與曹操結親!付甏,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公報使修好,誓重結婚!梗ā秴侵鱾鳌罚┤绻@里說的「結婚」還算是比喻,那么《顧雍傳》注引吳人載記之《吳書》,亦言孫權聞曹操有東向之意,遂遣顧雍之弟顧徽使北,夸耀江東國富兵強。操曰:「孤與孫將軍一結婚姻,共輔漢室,義如一家,君何為道此?」徽云:「正以明公與主將義固盤石,休戚共之,必欲知江表消息,是以及耳!箍峙戮筒皇菃渭兊谋葦M了,或史籍失載。計其時間,或與許婚關羽同時,或者適成先后耳。據《呂蒙傳》,方當建安二十二年魯肅新卒,孫呂密議即以「奪荊州,圖關羽」為吳之國策,可見孫氏「許婚」魏蜀,并非和親以結永好,不過是試探以安曹操,關羽之心而已。后世關羽成神,廟祀滿天下,有聯語云:「史官擬議曰『矜』,誤矣!視吳魏諸人,原如無物!梗ㄉ綎|臨淄孫家店關王廟,清末舉人王午山題)就是立志要為關羽拒婚而被陳志所評「剛而自矜」,「以短取敗,理數之常也」,或《宋書》注《通荊州》曲所謂「關羽自(過)失之衍」翻案的,后話不表。

吳人所謂「德」二,或指荊州是否屬「借」。此事之是非曲直,自裴松之注《三國志》前后已議論不止,尤以宋明理學諸儒連篇累牘,嘵嘵不休。時過境遷,亦不必深論。[5]但曲中分明表現出對關羽「稱兵北伐,圍樊襄陽,嗟臂大于股,將受其殃」的焦慮擔憂,倒是真實地反映了孫權、呂蒙等人的心境。關羽北伐強敵,卻令東鄰之「盟友」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已是「同盟」者之間的咄咄怪事。而該曲強拽此事,與「背德」與否前后踵繼,毫無邏輯聯系,就更顯得牽強了。倒是「臂大于股,將受其殃」的比喻,反映出吳人視荊襄為立國基礎(「股」),視西蜀為屏藩奧援(「臂」)的固有心態,以及對關羽北伐勝利會打破暫時均勢的深刻憂慮。在《吳書?諸葛瑾傳》敘失荊州后劉備舉兵伐吳,瑾致書孫權責備劉備云云時,裴氏曾按捺不住,引人注目地加了一個注:

「臣松之云:以為劉后以庸蜀為關河,荊楚為維翰,關羽揚兵沔,漢,志陵上國,雖匡主定霸,功未可必,要為威聲遠震,有其經略。孫權潛包禍心,助魏除害,是為翦宗子勤王之師,紓曹公移都之計,拯漢之規,于茲而止。義旗所指,宜其在孫氏矣。(諸葛)瑾以大義責(劉)備,答之何患無辭?且(劉)備(關)羽相與,有若四體,股肱橫虧,憤痛已甚,豈此奢闊之書所能回駐哉?載之于篇,實為辭章之費!

直接出面指責孫權,索性連陳壽都罵進去了。裴氏對荊州歸屬及孫權奪荊州,殺關羽的看法,也于此暴露無余。裴松之(372-451年)為劉宋時人,實較最初《宋書?樂志》著?二曲并加案語之蕭梁時人沉約(441-513)稍早,故?以備考。

孫權耿耿于荊州之未據,蓋已有年。今觀《三國志?吳書》諸傳,則周瑜臨終前與孫權書信中已點透了此題:「劉備寄寓(荊州),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梗ā秴菚?周瑜傳》注引《江表傳》)吳之文武要員圖謀關羽而見之于史載的人,除呂蒙之外尚有陸遜(呂蒙言:「羽矜其驍氣,凌轢于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于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姑蓜t曰「外自韜晦,內察形變,然后可克!惯d語為陳志評價關羽的依據之一。)全琮(上書陳羽可討之計。孫權「恐事泄,故寢琮表不答。及禽羽,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公之功也!挥谑欠怅柸A亭侯!梗┦莾x(「呂蒙圖襲關羽,權以問儀,儀善其計,勸權聽之。從討羽,拜忠義校尉!梗┑热?芍敃r吳之君臣心腹大患不在洛陽曹操,而在荊州關羽。尤以吳范之事敘得神乎其伎:

「權與呂蒙謀襲關羽,議之近臣,多曰不可。權以問范,范曰『得之。』后羽在麥城,使使請降,權問范曰:『竟當降否?』范曰:『彼有走氣,言詐降耳!粰嗍古髓把鋸铰罚椇蛘哌,白:『羽已去!环对唬骸弘m去不免!粏柶淦冢唬骸好魅杖罩!粰嗔⒈硐侣┮源<爸胁恢,權問其故,范曰:『時尚未正中也!豁曋,有風動帷,范拊手曰:『羽至矣!豁汈,外稱萬?,傳言得羽!

敘來一波三折,盡得跌宕之妙。但故事的空間距離頗有問題。按吳范位置應在公安城孫權的總指揮部,而潘璋則在當陽漳鄉的前沿指揮所,兩地直線距離至少也有數百里。不意千里動靜,幾經變化,仍不出其掌心。而風帷初動,須臾即報。信息交流竟然如此迅捷,無疑于今日之電話手機伊妹兒矣。裴松之引《蜀記》云:「權遣將軍?羽,獲羽及子平。權欲活羽以敵劉、曹,左右曰:『狼子不可?,后必為害。曹公不即除之,自取大患,乃議徙都。今豈可生!』乃斬之!骨沂柙疲骸赋妓芍础秴菚罚簩O權遺將潘璋逆斷羽走路,羽至即斬。且臨沮去江陵二三百里,豈容不時殺羽,方議其生死乎?又云『權欲活羽以敵劉、曹』,此之不然,可以?智者之口!挂彩怯纱颂庂|疑。顯為后人踵事增華,敷演為傳奇。[6]

應該說孫、劉兩家「盟友」彼此猜忌已非一日,而曲注所謂「蜀疑其眩,吳惡其詐」正是兩大猜忌點!秴蚊蓚鳌窋⒚煞治銮G州大勢說:「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復,不可以腹心待也」,就是吳人看法的典型代表,還成為后世「帝魏」派的論據。如青年蘇軾《諸葛亮論》就批評「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梗ā稏|坡全集》卷四十三)再后世「帝蜀」派占據上風,「蜀人之詐」又成為「狀諸葛多智而近妖」的源頭。枝蔓不提。

自從《三國志演義》繪色繪聲地描寫了諸葛亮江東「舌戰群儒」之后,一般讀者心目中,吳人之「!顾坪跻讶笔б罁F鋵嵈颂幩^「!拐,「迷惑」也。即《荀子?正名》:「彼誘其名,眩其詞而無深于其志義者也」之意。《吳書?陸凱傳》言凱上諫孫皓疏,亦有「游戲后宮,;髬D女」之語,二字屬連,亦此之謂。[7]也可引申為「誑言虛語」,「大言假話」。如述袁曹交兵時,顧徽向曹操夸耀江東「山藪宿惡,皆目化為善,義出作兵」(《顧雍傳》注引《吳書》)以制止曹氏覬覦之心,而實際上卻一直怨恨蠻夷不賓,外言炎炎,而其實不逮然(參下文)。裴注轉引之吳人《吳書》,先后敘述馮熙,趙咨,沉珩在吳危難之際使魏,每以「帶甲百萬」等語夸大吳之實力及備戰狀態,除馮死于魏外,其它使者或令曹丕「善之」而「魏人敬異」,或「引珩自近,談語終日!挂蚨割l載使北」云云?芍獏侨溯d記中的「!寡造攀拢瑤缀醭蔀闁|吳外交使節的義務職責。而西盟蜀而偷襲蜀,北臣魏又背叛魏的事實反差,不能不令東吳的外交信譽受到損害。更驚人的是,吳人還曾利用隨于禁遣返的魏臣浩周為其大膽「眩」言,在曹丕面前「口陳指麾」,甚至「以闔門百口」來擔保孫權的一片忠誠,以致曹丕「既信(孫)權甘言,且謂(浩)周為得其真」,(《吳主傳第二》及注引《魏略》)為吳立國爭取了戰略時間。只是這段記載不出于吳人之手,結語當然也不圓滿。

吳,蜀兩地后皆以才辯之士輩出而稱道于世。然當三國同為弱勢之際,彼此不相佩服,一度兵戈相見之外,亦不斷有口角紛爭穿插其間。此為「大背景」中之「小過節」,但亦對兩地后世之文化走向不無影響,「蜀疑其!辜雌湟灰玻档媚槌,略申數言。

《吳主傳》曾云,有「蜀使來,稱蜀德美,而群臣莫拒。權嘆曰:『使張公(昭)在坐,彼不折而廢,安復自夸乎?』」此或為敷衍「舌戰群儒」故事之張本。俗云「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大概受此刺激,此后無論在蜀在吳,每當與蜀人論辯,吳士每奮勇爭先,必攖其鋒,而屢載之于吳史,津津樂道,風氣亦為之轉移。如記敘彝陵戰后吳使鄭泉奉命通好,談及蜀已稱漢帝號事,「劉備問曰:『吳王何以不答吾書,得無以吾正名不宜乎?』泉曰:『曹操父子凌轢漢室,終奪其位。殿下既為宗室,有維城之責,不荷戈執殳為海內率先,而于是自名,未合天下之意,是以寡君未復書耳。』備甚慚恧!梗ā秴侵鱾鳌纷⒁秴菚罚┲苯有呷璧絼漕^上,顯有報復之意。[8]其實此前關羽不就正是在荊襄「荷戈執殳為海內率先」之際,被孫權背后捅一刀的嗎?吳人之《吳書》竟將鄭泉之言書之于史,可謂善于強詞奪理。亦可參觀諸葛。ɑ蛑^薛綜)與蜀使費?應對嘲難,吳人「咸稱善焉!梗ㄝd〈吳書〉恪傳引〈恪別傳〉,又薛綜傳注引《江表傳》)蜀使張奉以姓名嘲吳臣闞澤,澤不能答,薛綜即以地名嘲罵「蜀者何也?有犬為獨,無犬為蜀,橫目茍身,蟲入其腹!箯妥苑ピ弧笩o口為天,有口為吳。君臨萬邦,天子之都!埂赣谑潜娮残,而奉無以為答!梗ňC傳)請注意這兩次嘲難,都有吳士旁觀應和,不謂無因,可供治三國外交史者補注一筆。

其于后世影響甚大之兩事,亦容略為申言。吳人雅好爭嘴斗捷,每逞口角之勝,備載于《三國志?吳書》中。如《張?傳》引環氏《吳紀》敘?孫張尚與孫皓談論「柏中舟」與「松中舟」等事,孫皓反目,發怒收尚,百官公卿「詣宮叩頭請,尚罪得減死」事。又如《王蕃傳》注引《吳?》:「(孫)皓每會,因酒酣,輒令侍臣嘲謔公卿,以為笑樂」云云。東晉南朝以后,隨著江東文士數量增多地位提升,此風漸次浸被,《世說新語》已多有描述,尤以宋后為甚,即蜀人蘇軾亦以此著稱。朝士大夫彼此以姓名籍貫謔虐嘲罵,從此成為中國官場「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敘者每以其為雅謔韻事,亦不乏以此結怨而相傾軋,敗?政風者。歷代筆記稗史多有載記,事煩不引。[9]又兩宋重臣多出江左,宋人記敘與遼金元之「北使」打交道時,亦每以斗詩論詞之尖新,講說清談之奇峭來嘲謔摧折對手,復以私記夸耀筆端,輾轉錄入筆記稗史,喋喋不休,以與榮焉。今之國人每言“阿Q之精神勝利”,溯源追根,造始之端,其源于此乎?[10]

《吳書》瑾傳曾述諸葛瑾「為人有容貌思度,于時服其雅弘!埂概c權談說諫喻,未嘗切愕,微見風采,粗陳指歸,如有未合,則舍而及他,徐復托事造端,以物類相求,于是權意往往而釋。」而其子諸葛恪卻「辯論應機,莫以為對」?芍^橘生于淮,水土異也。案駁難辯論原起于東漢儒學今古文經學之爭。建初四年(79年)漢章帝親臨白虎觀、大會今文經學群儒,講議五經異同。「省章句」,「正經義」,敕為《白虎通義》一書。佛教宗派新入中土,也把天竺辯風帶了進來!妒勒f新語?假譎篇》云:「愍度道人始欲過江,與一傖道人為侶,謀曰:用舊義往江東,恐不辦得食,便共立心無義。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講義積年。后有傖人來,先道人寄語云:為我致意愍度:無義那可立?治此計,權救饑爾,無為遂負如來也!褂伞概f義往江東」,就怕連飯也沒得吃了,即可推知中原談習本與江左大異其趣。而后來道恒卻與竺法汰弟子曇壹、慧遠等「大集名僧」論「心無義」說,「據經引理,析駁紛紜」,「就席攻難數番,問責鋒起」(元康《肇論疏》上),成為一時潮流。蓋?晉室東遷,進入江東的人文環境之后,中原舊習、西來梵風與江東嘲難交相扇熾,發為「清談」,遂使漢末月旦人物之「清言」,魏晉言近旨遠之「談玄」更上層樓,成為中國思想文化史之大端。此節應有專書論述,論者幸當留意之。[11]

元人郝經《曹南道中憩關王廟》詩云:「傳聞哨馬下江陵,青草湖南已受兵。壯謬祠前重回首,荊州底事到今爭?」(《關帝志》卷四藝文下)其實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扎記》有《晉書?東晉南朝地理形勢與政治》一條已作精辟分證,略謂據有荊州實為「控制上游強兵以奪取健康中央政權之經驗教訓」的大事,且言「周瑜在劉備入蜀之前,早已規取益州,實為卓識,惜其志不果!和蹩谴乱嬷荨唬瑒t『金陵王氣黯然收』!共环羺⒖础

三,《關背德》《通荊門》與民心向背

《管錐編》第五冊引王士禎《香祖筆記》卷一?語,?鐘書有「即余所謂野語雖未足據以定事實,而每可以征人情,采及葑菲,詢于芻蕘,固以史家所不廢也!梗25)故《關背德》、《通荊門》兩曲,既混雜于號為「南朝民歌淵藪」的《樂府詩集》之中,是否有關「人情葑菲芻蕘」,而于史家有所裨益,是筆者關心的又一重點。


近人咸以《樂府詩集》為南朝民歌總集。據介紹,「今天所能見到的南朝樂府歌辭,全部?存于宋郭茂倩所編的《樂府詩集》中,共約四百余首。在音樂分類上,絕大部分屬于『清商曲辭』,只有少量的屬于『雜曲歌詞』和『雜歌謠辭』;歌辭性質又絕大部分屬于情歌,風格上以清新艷麗和真摯?綿見長,與漢魏樂府與北朝民歌迥然不同。」[12]而此兩曲非關旖旎情歌,亦一望可知。但它們究竟是官方贊頌之樂,還是民間性情之響?卻關乎當時對于關羽失荊州,被擒殺之民心向背,故不得不為之一辨。

從句式上看,「樂府歌辭的體制一般為五言,也有一部分三,五言和四,七言。其中《華山畿》和《讀曲歌》的一部分比較自由,其它都比較規整。五言四句的小詩約占全部歌詞的十分之七!箘t二曲顯然不在通例之中。其中充滿了頌圣之辭,也明顯與民歌「興觀群怨」主旨不合。相反歌辭中充滿著對「蠻夷不賓」、「戎蠻樂亂」的實指,雖有「白蠻來同」、「荒裔望化」等虛諛化解,卻當不得真。此外兩曲頌揚之詞為賦體直白,絕無當時民歌之尖新奇巧?芍錇閺R堂頌樂,絕非民間心聲無疑。

有關三國南北朝時期民族部曲之遷徙及其信仰問題,陳寅恪先生早有專文論述,見其《魏書司馬睿傳江東民族釋證及推論》等文。拙文《關羽崇拜的起源:一個文學現象的歷史文化考索》[13]注意到這個問題,曾在「荊楚崇奉關羽的民俗文化基礎」一節據《后漢書?南蠻傳》有所疏論,略謂巴西宕渠?人李雄建安二十年隨張魯降曹。晉惠帝時入蜀,蜀人崇敬諸葛亮,故李雄入蜀后首建武侯祠于成都。廩君之后的巴人分散至硤中巴梁間,則其信仰或因此延伸。李雄父子為天師道信徒,曹魏卻對祠祀巫祝懸有厲禁,故李雄之尊崇蜀漢以為正統,或者也有宗教原因云。

實際上建安二十二年(217年)自曹操殺醫士(醫巫一體)華佗,囚方士左慈,就面臨著一場新的「思想文化的武裝斗爭」。二十三年(218年)許昌金?、耿紀、韋晃和吉本、吉邈父子即率千余人反曹。事實上,正是這年冬十月「宛守將侯音等反」,「是時南陽閑苦徭役,音于是執太守東里袞,與吏民共反,與關羽連和」(《魏書?武帝紀》及注引《曹瞞傳》),才招致曹仁出兵襄樊,從而為關羽北上反攻創造了條件的。二十四年(219年)關羽進軍襄陽,圍攻樊城,又有陸渾(今河南嵩縣東北)之民孫狼等起兵應羽,即《蜀書?關羽傳》所謂「梁、郟、陸、渾群盜或遙受羽號,為之支黨。羽威震華夏,曹公議徙許都以避其?!鬼憫叱巳栽阜顫h為宗主之高門大姓的部曲武裝外,[14]亦未必沒有宗教原因。

又《吳書?吳主傳第二》載黃武元年(222年)彝陵戰前,「劉備帥軍來伐,至巫山、秭歸,使使誘導武陵蠻夷,假與印傳,許之封賞,于是諸縣及五溪民皆反為蜀!蛊鋵崱讣倥c印傳,許之封賞」的空頭支票,孫權亦可為之,且新拓之疆,封賞宜更厚重,以安人心而定邊土[15],而「諸縣」民猶反之,可知人心向背,尚未在吳。孫權后來亦見尷尬,「時揚越蠻夷多年未平集,內難未弭,故權卑詞上書(曹丕),求自改厲,『若罪在難除,必不見置,當奉還土地民人,乞寄命交州,以終余年!弧雇陮O劉和好,交換使者,孫權與蜀使鄧芝語,亦云:「山民作亂,江邊守兵多徹,慮曹丕乘空弄態,而反求和」云云(《吳主傳》裴注引《吳?》)。其實荊州易手,民亂未止,「武溪蠻夷叛亂盤結」,最后孫權依靠關羽部之降將潘浚,才在黃龍三年(231年)略為平息(參《吳書》權及浚傳)。可見原因不在于劉蜀是否「假與印傳,許之封賞」!锻ㄇG門》曲及注所謂「蠻夷阻其險,歷世?不賓!埂溉中U樂亂,生變作患」,亦當于此處尋求注腳。

其實吳人一直在怨恨蠻夷不愿「賓服」的問題,豈但西部新征之武溪蠻夷,連東部舊據之所,也一直為「山越恃阻,不賓歷世」所困擾,故「皇帝赫然,命將西征。神策內授,武師外震」(《吳書》諸葛恪傳薛綜慰問語)云,措辭與《通荊門》頗有相似。事實上,當三國面臨各自的少數民族問題時,蜀以和撫為主,兼有征討;魏則以征剿為主,兼有和撫;吳的政策則乏善可陳,惟對境內百越及島夷人或擄掠征剿,或驅之為兵。自孫策建安元年(196年)初據江東,即開始「征討」山越,直到嘉禾六年(237年)薛綜贊頌諸葛恪征山越功績,猶言「元惡既梟,種黨歸義,蕩滌山藪,獻戎十萬。野無遺寇,邑罔殘奸。既埽兇慝,又充軍用。藜莜稂秀,化為善草。魑魅魍魎,更成虎士」等語,無非鋪張顧徽當年在曹操面前的大言而已。亦可知「蕩滌幽藪」云云為吳大言套語。而「白蠻來同」、「荒裔望化」的盛景,則實難見于《吳書》矣。[16]

又南朝樂府向分「吳歌」「西曲」兩體,《宋書?樂志》曰:「吳歌雜曲,并出江東,晉宋以來,稍有增廣!雇瑸椤稑犯娂酚涊d之《吳孫皓初童謠》「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乖鲎浴度龂?吳書》陸凱上孫皓疏,就以整齊的五言詩行被學者列為吳歌!稑犯娂芬豆沤駱?》說「『西曲』歌出于荊、郢、樊、鄧之間,而其聲接送和則與吳歌亦異,故以其方俗而謂之『西曲』云!

請注意「荊郢樊鄧之間」,正是當時關羽、曹仁、呂蒙相互征伐之戰略要地。孫權坐起江東,自稱為吳,但兩曲之「聲接送和」及遣詞用語,均與吳歌判然有別,或者也是《關背德》與魏樂《屠柳城》差別甚大的原因。案荊州戰前孫權就從建業遷都武昌,悍將甘寧本為荊州渠帥,曾獻計先取黃祖,「一破祖兵,鼓行而西,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窺巴蜀!梗ā秴菚穼巶鳎┱c兩曲主旨相似。甘寧亦曾在益陽率部抗拒關羽,雖未及身臨荊州之戰,其部屬文吏或有擅「西曲」者發為頌辭,存籍流播者。

襲取荊州,擒殺關羽后,吳之君臣喜不自勝,相當張揚。除前述導從鼓吹,光耀于路,論功行賞,遍賜爵祿之外,還一再設宴大會,鼓樂歡歌!秴菚?虞翻傳》:「魏將于禁為羽所獲,?在城中,權至釋之,請與相見。他日,權乘馬出,引于禁并行,翻呵禁曰:『爾俘虜,何敢與吾君齊馬首乎!』欲抗鞭?禁,權呵止之。后權于樓船會群臣飲,禁聞樂流涕,翻又曰:『如欲以偽求免邪?』權悵然不平!梗ā队蓐憦堮橁懳嶂靷鞯谑罚┯莘m?反復,實為「雙重」勝利者的得意驕人。類似的「乘馬并行」「會群臣飲」當然不止一次。蓋呂蒙掩襲荊州籌謀既久,出手之先招降納叛,入城之后善待家屬。降將自會擁戴感恩,歡呼雀躍,致敬獻辭。

不論當年曾有什么樣的恩怨糾結,又有多少筆之于史,喧騰于口的動聽詞藻,但劉備、關羽據荊州不過十一年(208-219年),即能偏師北伐,威震中原;而吳擁有荊州凡六十一年(219-280年),卻始終未以荊州為基地,建立北進中原的尺寸之功,這就是圍繞「爭荊州,禽關羽」話題的歷史大結局。古代歷史假文字而得傳,亦因文字為言辭涂飾之胭脂。拂去塵埃,「滄海遺珠」亦不過眩目一閃。

歷史謊言,古人是非,俱已往矣。惟文辭名實之辯,還作為,或者僅僅作為文學或語義學的話題,令今人摩挲玩味。征名逐實,還是征實正名?這也許更像一個哈姆雷特(Hamlet)式的提問。

無論如何,這批漢魏吳晉的樂府「鼓吹曲」,都應該進入三國歷史及其「演義」的研究范圍。限于倉促,此文未能以嚴可均編輯之《全三國文》與二曲比勘,是一缺憾焉。意在拋磚引玉,敬候卓著方家。

文學所前輩同事沈玉成先生曾對筆者研究關羽崇拜問題多有鼓勵之言,且欣然審看首篇論文初稿。后先生因家庭生活之不幸而遽然辭世。筆者所存《南北朝文學史》即為先生題贈,撫讀之下手澤猶新,征引及此,不禁泫然。本篇小文,亦當對沈玉成先生的追思。謹志。2000年11月于京西木也堂

1中華書局版《樂府詩集?出版說明》云:「據〈四庫全書總目〉稱:『〈建炎以來?年要?〉載茂倩為侍讀學士郭?之孫,源中之子,其仕履未詳。本渾州須城(今山東東平縣)人,此本題太原,蓋署郡望也。』」

2《平南荊》辭云:「南荊何遼遼,江漢獨不清。菁茅久不貢,王師赫南征。劉琮據襄陽,賊備屯樊城。六軍廬新野,金鼓震天庭。劉子面縛至,武皇許其成。許與其成,撫其民。陶陶江漢間,普為大魏臣。大魏臣,向風思自新。思自新,齊功古人。在昔虞與唐,大魏得與均。多選忠義士,為喉唇。天下一定,萬世無風塵!挂唷盖捕木,其十七句句五字,四句句三字,三句句四字!勾饲⒁稌x書?樂志》曰:「改漢《上陵》為《平南荊》,言曹公南平荊州也」。筆者以為此辭恰好證明了鼓吹之辭有當時而歌者,否則以曹操后來大敗于赤壁,丟失了荊州,而待曹丕登基奏樂之時,還得出此大言乎?惟曲中「大魏」之稱,或為《晉書》矯飾之辭,蓋緣曹操征荊州時,仍為「大漢」之相,不當稱「大魏」,其理至明。如是,豈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事乎?

3郭注引《晉書?樂志》云:「言曹公越北塞,歷白檀,破三郡烏桓于柳城也!蛊湓~與曹氏名篇《觀滄海》時間前后銜接,無矯飾大言,故質樸剛勁,千載之下,蒼涼悲壯之氣猶撲面而至。案曹操于建安十二年(207年)北?烏桓。曲中地名「白檀」為今遼寧灤平之北,「平岡」為凌源西,「柳城」為朝陽南。

4《吳書?吳主傳第二》載有孫權稱帝時諸葛亮所造盟書,可與對比。

5如清代常熟人趙翼《陔余叢考》總結諸說,結論就是:「『借荊州』之說之所由來,而皆出于吳人語也!

6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三國志》曾批評裴松之注有「嗜奇愛博,頗傷蕪雜」之病,如引《搜神記》注《袁紹傳》之胡母班,《鐘繇傳》引陸氏《異林》載繇與鬼婦狎昵等事是「鑿空語怪」,「深于史法有礙,殊為瑕類」,卻沒有發現陳志引吳人之書,亦有類似缺失。

7三國之前,「!褂腥x,一曰「昏花」,《戰國策?燕三》:「左右既前斬荊軻,秦王目眩良久!苟弧该曰蟆,《淮南子?泛論》「嫌疑肖像者,眾人之所眩耀!谷ā胳拧,劉向注《楚辭》「揚精華以炫耀兮」句,謂「眩耀,光貌!辜唇袢怂^「光彩奪目」。參《辭源》第三冊頁2211。(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

8劉備實有辯才。未有根據地前,亦曾周旋諸侯權貴之間以言詞搖撼人主視聽!段簳?陳登傳》敘其在劉表處與名士許泛品評陳登豪氣,義正辭嚴,抑揚得體,辭風摧折之?,擬于形象之倫,竟令劉表「大笑」。

9東晉「清談」之原始,幾成專學。案《晉書?周勰傳》:「時中國亡官失國之士避亂來者,多居顯位,駕馭吳人,吳人頗怨!箙侨酥^中州人「傖」,即「粗鄙」之意。同書「周?將卒,謂子勰曰:『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弧褂帧稌x書?陸玩傳》:「玩嘗詣導食酪,因而得疾。與導箋曰:『仆雖吳人,幾為傖鬼!粡膮堑匮酃鈱徱,楚人亦復如是,所以又有「傖楚」之說。江東士人當時還沒有取得文化主導地位,何以具備這種文化優越感,值得探究。江東大族與南遷貴胄合流,則是稍后的事情!竷S居氏族」之間偶而也以原籍互相嘲罵,如《世說新語》記敘湖北人習鑿齒和山西人孫興公隨從桓溫,「桓語孫:『可與習參軍共語!粚O云:『「蠢爾蠻荊」,敢與大邦為讎!』習云:『「薄伐獫狁」,至于太原!弧梗ā杜耪{41》)亦是「橘生于淮」又一例。至于北人嘲南,則以北魏時楊元慎斥陳慶之語,最為淋漓酣暢,見《洛陽伽藍記》。

10澶淵盟誓以后,宋臣凡能文者,私記例有類似內容。參《回文類聚》記「神宗熙寧間,北朝使至,每以能詩自矜,以詰翰林諸儒。上命東坡館伴之」,蘇以「神智體」《晚眺》詩使「北使惶愧莫云」條;岳珂(1183-1234)《?史》述「承平時國家與遼歡盟,文禁甚?。輅客者往來,率以談謔詩文相娛樂」,遼使出聯「三光日月星」,蘇回「四詩風雅頌」及「四德元亨利」、「兩朝兄弟邦」條,等等。曩曾見香港大學王賡武教授一文,分析「小國家的外交辭令」,辨析宋代外交文書與稗史私記的差異,尤能凸顯文士這種雙重人格和扭曲心態。

11案魯迅曾有《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一文,王瑤《中古文學論集》繼之,但論題都不止于談風。劉季高《東漢三國時期的談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似始專意于此者,惟筆者對所論「『清談』對當代的政治,起了極?的影響。其唯一可稱述之處,是在語言方面,進一步對散文及詩歌作了有益的貢獻」這類「二元對立」方式的論斷不能贊同。又由網上得知黑龍江大學范子燁亦有《從黃金到土泥:中古時代的清談與俊辯》辟有「嘲戲:清談中的言語游戲」一章,據稱「重點論述嘲戲的起源以及晉代士林的嘲戲之風,并闡明對于嘲戲的總體認識!挂喈斢锌捎^。

12曹道衡,沈玉成《南北朝文學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

13載臺灣國立清華大學中語系《小說與戲曲研究》第五輯,臺北聯經出版公司出版,1995年5月。

14漢末動亂開始后,原有豪強即擁部曲以自養自固,儼然割據政權!秴菚?朱然傳》裴松之引《襄陽記》

注「赤烏五年征?中」曰:「?中在上黃界,去襄陽一百五十里。魏時夷王,梅敷兄弟三人,部曲萬余家屯此,分布在中廬,宜城西山鄢,沔二谷中,土地平敞,宜桑麻,有水陸良田,沔南之膏腴沃壤,謂之?中!辜创酥^也。雖然此三家并未反曹,但類似的部曲割據亦未必沒有「遙應羽」者。

15《吳書?周魴傳》載周誘曹休時密書言七事,即有「今舉大事,自非爵號無以勸之。乞請將軍、侯印各五十紐,郎將印百紐,校尉都尉印各二百紐,得以假授諸魁帥,??渲盡2⑵砬氪貶?饈??暈?碇模?股獎?裘衲空凹??乖圃。索?〈?饃腿縭ㄗ喲笳趴冢?芍?囡?齏酥質章蚣記桑?疑埔?垡印S咒E鐘書謂周魴乃「今世西方術語之『復諜』;『密表』所呈『箋七條』即偽諜之存根備案!埂肝墨I征存,吾國復諜莫古于魴!梗ā豆苠F編》第三冊,1099頁)「復諜」即今所謂「兩面間諜」,足為有意中國間諜史者留心。

16其實終吳之世,荊州一帶的少數民族問題也沒有解決。事實上《吳書?鐘離牧傳》言,「永安六年(263年),蜀并于魏」之后,吳的西部邊境受到晉的威脅,撫夷將軍高尚也承認是因為彝陵戰后「劉氏聯合」,武溪蠻夷才「諸夷率化」的。陳壽評贊總結時有「山越好為叛亂,難安易動,是以孫權不遑外御,卑詞魏氏」等語,把不能解決少數民族問題,歸結為孫權所以一再向曹魏茍安妥協的重要因素。

胡小偉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lishi/100416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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