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講到《西游記》作者吳承恩的問題,考證有點繁瑣,你看明白了嗎?簡而言之,我的結論就是:根本沒有什么有力的證據可以證明吳承恩是小說《西游記》的作者,說吳承恩是作者和說丘處機是作者有什么區別呢?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那么問題來了,既然吳承恩是作者本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那么是不是可以反證:吳承恩之前一直署名署在作者一欄的長春子丘處機大俠是被吳玉?、胡適和魯迅所冤枉的呢?
自康熙二年(1663)汪象旭在《西游證道書》上把這部書的著作權給了丘處機之后,200多年來,丘處機就穩坐太師椅,直到文學造反派胡適先生一頓突突把他轟下神壇為止,丘處機和《西游記》的關系也隨著時間的延長,逐漸被人們所遺忘。
在丘處機倒臺之前,有一個大事件,就是重新發現《長春真人西游記》,發現這本道教小冊子的,不是旁人,正是著名的"知道分子"錢大昕。錢大昕博覽群書見多識廣,他在蘇州玄妙觀潛心研究,發現浩若煙海的《正統道藏》中居然藏有一部當時鮮為人知的道教典籍,恰是丘處機弟子李志常記述丘處機西行面見成吉思汗的游記《長春真人西游記》,錢大昕乃如獲至寶。那一年,是乾隆六十年,即1795年,那是不是那一年,丘處機就給剝奪了《西游記》的著作權呢?其實并沒有。丘處機依然屹立不倒,想想,這200多年,佛教徒和道教徒居然都能接受丘處機寫了《西游記》這一事實,現在想想也確實讓人覺得匪夷所思。難道是佛教徒見全真教宗師講和尚西天取經的故事而沾沾自喜,道教徒見其中暗藏玄機也欣喜若狂?
以丘處機的身份地位,他寫一個道教徒潛心修行的故事不是更名正言順嗎?何必舍近求遠去為佛教唱一些陰陽怪氣的贊歌?表面上唱贊歌,暗中又另有乾坤,大談特談道教內丹術,被佛教徒發現了不要惹出事來?如果丘處機真是作者他會做出這樣欠考慮的事?
事實上,《佛教大詞典》的主編丁福�;鹧劢鹁�,一眼就看穿了《西游記》中的貓膩,他對《西游記》中最后列的佛經卷目極為混亂的現象極為不滿,因為有很多不明就里的人居然認為那就是玄奘從印度取回的真經,他憤怒地說:"按西游記系丘長春借唐僧取經名相,演道家修煉內丹之術。其于經卷數目,不過借以表五千四十八黃道耳。所以任意摭拾。全未考核也。"
歷史上,佛道兩家居然沒有因為《西游記》大鬧一場,也算是丘處機祖師爺積下的功德使然。鑒于丘處機留存至今的作品沒有任何白話,我們無從得知丘處機在處理孫悟空和豬八戒斗嘴時,會寫成什么樣,全真教的一代宗師,你能想象他寫出豬八戒嘴里那種俏皮話嗎?對于唐僧,他也是冷嘲熱諷,第九十二回面對犀牛怪,那唐僧戰戰兢兢腿一軟居然就跪在對方面前,還開口閉口"大王爺爺",說小妖是"小大王",哪有一點視死如歸舍身飼虎的氣度?
還有一些細節也讓丘處機說備受質疑,最常被提起的就是書中的一些官職名稱。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卷九里記載:有戶姓吳的人家請人扶乩占卜,結果一個自稱叫丘處機的大仙降臨乩壇。一客人問丘大仙:"《西游記》真的是仙師所作,用來闡述金丹奧旨的嗎?"答:"是的"�?腿擞謫枺�"那么書中祭賽國之錦衣衛、朱紫國之司禮監、滅法國之東城兵馬司、唐太宗之大學士、翰林院中書科,都和明朝的制度一模一樣,這是為什么呢?"只見這時大仙占卜的乩忽然不動了�?腿嗽賳�,丘大仙無言以對,只好逃之夭夭了。
但是問題如果如此簡單,那就好辦了。在丘處機自己寫作的著作中,似乎也有一本《西游記》,而且這本《西游記》應該不是他的弟子李志常編的《長春真人西游記》。因為《邱祖全書》中寫道:"吾《西游記》首言:'凡七竅者,皆可成真,吾子只六竅耶。'"此句不見《長春真人西游記》,反而大體和小說《西游記》第二回和第三回中所說的相同,只是小說中說的是"九竅"�!肚褡嫒珪酚謱懙溃�"紫陽翁,悟真篇,盡把參同奧旨宣;西游記,邱祖傳,指示真經在西天。"這里提到"指示西天真經"的《西游記》是丘處機寫的!而且它還提到了一個關鍵人物:道教南宗的創始人張伯端,這個人物在《西游記》中出現時在《西游記》第七十一回"行者假名降怪?,觀音現象伏妖王"中。其時,圣宮娘娘身上有毒刺,國王剛一碰她的身體就被蟄得手疼,大家正在無計可施之時,突然半空中有叫"大圣",大圣抬頭一看,來的這位神仙是紫陽真人張伯端,才幫大圣解決了這一問題。
還有就是我反復提及小說中大量的全真教內丹心法,即使不能證明丘處機是《西游記》的作者,至少也說明,《西游記》與全真教有著莫大的關系,這種關系,幾百年來,人們諱莫如深,只有全真教弟子劉一明、陳士斌等人在做不懈的努力,盡管有時候不免走火入魔闡釋過度。
到底這些道教詩詞、術語是和小說故事同步寫成的,還是在最后潤色階段加入其中的,幾十年來學界也是爭論不休。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的柳存仁教授大膽推論,在現存明刊百回本《西游記》之前,可能有一個受到全真教影響的本子存在。浦安迪教授認為《西游記》和朱鼎臣輯的《唐三藏西游釋厄傳》開篇時提到的"西游釋厄傳"實際上是《西游記》的另一個版本。而我們知道,現存的一個古本《西游記》就是朝鮮古代的漢語教科書《樸事通諺解》曾多次引用一部題為《唐三藏西游記》的平話,這部《唐三藏西游記》是否就是柳存仁推測的元刊本《西游記》呢?還有是《永樂大典》保留的"夢斬涇河龍"一則與《西游記》第九回前半部分的故事基本相同,這是否意味著,最遲在《永樂大典》編纂之時,已經有一個作為底本的《西游記》?這個底本成書在元代,有沒有可能出自丘處機的手筆呢?
這一切,仍然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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