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六月的一天,爸爸打來電話,說媽媽身體不好,要帶她來檢查?僧斘业谝谎劭吹綃寢寱r,心里猛然往下一沉,她已經變得差一點我就認不出來了!
她表情木然,臉龐瘦削,原本壯實的身子縮小了一大圈,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蕩蕩的,根本不象是她原來穿過的。
后來問了老爸才知道,原來她身體不舒服已經有一陣子了,可是家里有一些事沒忙完,一直拖到現在才來。
顧不上埋怨,我趕緊帶著她上醫院驗血、作B超。等結果一出來,我們就懵了:胰腺部位發現兩塊陰影!盡管驗血結果不是很清晰,但醫生的話卻讓我們如雷轟頂:媽媽很可能得了胰腺癌,剩下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了!
但我還是不太相信。媽媽身體一直很好,她的三個姨媽最小的也已經活到80多歲了,可身體還很硬朗。這說明她們家族有高壽的傳統,我原想媽媽最少也能活到80多歲的。何況,她的家族從來沒人得過癌癥,按理說這事怎么也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啊。
我開始上網搜尋,心情也漸漸越發灰暗,網上查到的媽媽這種癥狀類似情況基本上全是胰腺癌,和縣醫院醫生所說的相差無幾!知名人士當中,如蘋果掌門人喬布斯、原上海市委書記黃菊,得的都是這種病,而且都沒能堅持活下來。他們得到的可都是最好的治療啊。
究其原因,是因為胰腺位置的特殊性,因為在其他內臟器官之后,日常檢查不容易發現存在的隱患;再者,胰腺病發作時,癥狀通常表現為腹痛,和胃病極其相似,不容易被察覺;最為關鍵的是,得了胰腺癌被檢查發現時絕大多數已經是中晚期了,且發展極快,通常胰腺癌患者壽命不超過三個月,最多半年,堪稱“癌中之王”。
我沒有將查的結果告訴爸爸,我怕他心理承受不了?墒遣还茉趺礃,我們還是準備盡最大努力去嘗試。爸爸在報紙廣告上看到一種保健品,據說對這種病有特別療效,于是花三千多塊買了一個療程的進行嘗試。雖說我明知保健品不可能有這么好的效果,可還是不忍心斷了爸爸的希望,沒有阻止。同時,我又在網上搜索專門治療這種病的大醫院。我壓根沒有想去市醫院檢查,畢竟這種病只有大城市的大醫院才可能有比較先進的檢查和治療手段。
這些醫院網站的界面上是清一色地窗口頻繁跳動,醫師頭像更迭閃爍,點開右下角的界面就可以進行咨詢了。我先是在網上找到了一個在北京的武警三院。當時找這家醫院,主要是考慮哥哥正好在北京打工,照顧方便,畢竟我請假時間不好太長;同時我想帶媽媽到北京轉轉,讓她在有生之年能看看天安門,登上萬里長城?墒,這個愿望終究還是沒能實現。因為哥哥花了不少時間找到了那家醫院,卻發現規模不大,而且也不是專門治療腫瘤的醫院,不太讓人放心。
后來,我又找了上海的幾家醫院,最終選擇了上海中大腫瘤醫院。我想,這是專治腫瘤的醫院,能在大醫院林立的上海立足應該不會太差;醫師方面從介紹來看,有很多經驗豐富的老專家;而且據稱最新微創介入治療的方法,不僅療效顯著,還能減輕病人的痛苦。于是,我便在網上預約掛號準備動身。
具體的日子我不大記得了,只知道是端午節的前幾天,我向單位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帶著爸媽一起踏上了去上海的長途汽車。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陪他們出遠門,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上海中大腫瘤醫院位于上海市場中路和江陽南路交叉口處,離我們下車的上海汽車站南站還有些距離。出了車站,我們先是穿過一條人潮洶涌、七拐八彎,卻光亮鑒人、商場林立的地下通道,然后帶著第一次乘坐地鐵的爸媽進了1號線的地鐵車廂。車廂里最具特色的是年輕人,或坐在座位上,或靠在柱子上,清一色地頭不抬起、目不斜視,戴著耳機、對著手機,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里,盡管身旁形形色色的人流來來往往。
名為地鐵,實則在高低錯落的樓群中間的高架橋上穿行。在坐了半個多鐘頭車,過了十幾個地鐵站后,我們下車了?傻攘撕冒胩煲矝]見一輛出租車經過,只好詢問路人,聽說醫院就在前面不遠處,我們決定步行前往。盡管當時媽媽身體有些虛弱,爸爸也年紀不小了,可還是堅持陪著我一起在上海的街頭躑躅前行。
我們所處的位置再往前,就是地鐵一號線的終點站。那里不是熱鬧繁華游客熙攘的南京路,也不是摩天大樓鱗次櫛比的浦東新區,看上去和普通中等城市的街道沒什么區別。在過了兩個紅綠燈后,我們來到一個鐵路公路交叉的路口,抬起頭,綠底白字的“上海中大腫瘤醫院”赫然出現在眼前。四層建筑的樓頂,也有白底紅字“中大腫瘤醫院”幾個大字高高矗立。沒有想象中擁擠不堪的樓群,沒有想象中的高大上,十字路口的拐角處,醫院展開了雙臂,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懷抱。
锃亮寬敞的大廳里沒幾個人,在詢問了咨詢臺的女護士后,她非常熱情地帶我們上了二樓,來到一個醫生辦公室。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臉龐瘦長、慈眉善目、身材高大的老醫生,看樣子大概60歲上下。這位醫生姓唐,和我一個老同事父親的名字僅一字之差,又同是安徽人。見到老鄉,我們心情不禁放松了許多。唐醫生詳細地詢問了媽媽的病情后,就馬上開了住院單,說是明天再全面進行化驗檢查。我心想,這下好了,本來還以為未必能馬上住上院呢,那樣還要找賓館住宿就太麻煩了。
媽媽被安排在四樓的一個病房里,共有三個床位,其他兩個還空著。正好,當天晚上,我和爸爸一個人有一張床睡,真是太好了。我抽空到其他病房門口轉了轉,三三兩兩住了些病人。整個住院部安安靜靜的,根本不象一般大醫院里人來人往的,嘈雜得很。我有些疑慮,但轉念一想,這里只有腫瘤病人,又大多是遠道而來的,當然人不會太多了。要不然,病人太多了,豈不是很可怕?
第二天,在進行了驗血、B超、CT、核磁共振一系列檢查后,結果出來了。我忐忑不安地被單獨叫到住院部醫生辦公室,唐醫生表情凝重地對我說,在你媽媽的胰腺內發現兩個腫瘤,同時已經轉移到了肝部,在肝臟位置也存在一個腫瘤,確切地說,你媽媽已經到了胰腺癌晚期!原本還心存一絲僥幸的我,當時就呆住了!看到我一言不發,唐醫生又說,病人病情很嚴重,但是做為醫生,我們會盡快研究,制定出最好的診療方案,盡最大努力去挽救病人;雖說徹底治?可能性不大,但延長病人的生命,減少患者承受的病痛折磨還是可以做到的。同時,他讓我不要把病情告訴家人,以免因刺激造成病情惡化。
出了醫生辦公室,我立刻強迫自己的表情變成放松的樣子。我告訴爸爸,說媽媽已經被確診是患了胰腺癌,現在正處于早期階段,醫生說專家委員會正在進行討論,準備制定切實可行的治療方案,如果手術成功,應該可以大大延長媽媽的壽命。我讓爸爸不要太擔心,要相信醫院的治療手段。我還帶他走到專家公示牌前,指著幾個掛著諸多榮譽頭銜的老醫生相片說,他們就是專家委員會的成員,對癌癥有著多年的臨床治療經驗,而且都取得過很好的業績,我們要相信他們。
當時哥哥正在北京打工,本來我不想麻煩他的,但想想媽媽得了絕癥動手術這種大事,要是再不叫他來,那于情于理就說不過去了。于是,讓爸爸打電話過去,叫他趕來上海。第二天上午哥哥嫂子他們便到了,我對哥哥說了媽媽的病情,但是我并沒有說是癌癥晚期,也沒有說正常情況媽媽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了。我不怕他們擔憂,我是怕他們把擔憂寫在臉上,讓媽媽看到會加重她的病情。一見到坐在病床上瘦弱的媽媽,哥哥的心一下就疼了,他眼眶微紅,說沒想到媽媽會突然瘦成這樣了。
我想在手術前帶爸媽他們去上海外灘和東方明珠逛逛,便小心翼翼地問醫生,說能不能帶媽媽到外灘轉下,結果醫生一口回絕了我的提議。無奈,只好讓哥哥帶著爸爸去了外灘,可想而知,這不會是一次開心的經歷。那天正好是農歷端午節,我們就帶著爸爸到醫院對面一個小餐館里點了幾個菜,算是過節吧。
第二天,唐醫生告訴我說,經過醫院專家委員會會診,鑒于媽媽的病情已經擴散,進行手術切除已經意義不大,要進行化療又怕媽媽的身體堅持不了,決定采取微創介入的療法進行手術。就是從大腿根部的靜脈插入導管,把抗腫瘤藥物置于導管前端,定向輸送到受腫瘤感染部位,對腫瘤進行包圍隔離,控制腫瘤生長和擴散。
終于到了動手術那天?吹綃寢屝凶哂行┏粤Γ冶愕谝淮味紫律碜颖称鹆藡寢。這是我這一生第一次背自己的媽媽,也是今生唯一的一次。
我驟然起身,不是因為我性急,而是因為媽媽身體的重量輕得超乎了我的想象。我知道,健壯的媽媽已經再也回不來了,現在只有伏在我肩頭這位羸弱的母親!我鼻子發酸,卻只能昂著頭,背著媽媽前去一樓的手術室。
四個鐘頭的時間不長也不算短,等待的滋味煎熬著每一個人的心。爸爸不住地唉聲嘆氣,哥哥象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嫂子則是習慣性一臉的漠然,只有我心里是異常地平靜。我知道,不管手術成功與否,對媽媽生命的意義都已經不是太大。也許手術成功,媽媽能多堅持一年半載的,可這多出來的一年半載對媽媽來說,就是更多地忍受病痛的折磨和心理的傷害。
下午兩點多鐘的時候,帶著白口罩、穿著白制服的唐醫生終于從手術室走了出來,他滿頭大汗卻略帶笑意地告訴我說,手術做得很成功。我打心眼里感激這位和善的醫生,他做了他該做的,而且已經做得非常好了。至少,他給了我們希望,給了我們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和信心。
手術后兩天,媽媽身體的各項指標漸漸趨于穩定,考慮到下次還要請假帶媽媽前來復查,我便提前回到了家中,留下爸爸和哥哥在上海照料住院的媽媽。一周后,哥哥打來電話,說媽媽想回家,在征詢了醫生的意見后,辦理了出院手續,開了些中藥回家療養。哥哥嫂子沒有一同回來,是爸爸讓他們繼續到北京打工,畢竟侄子在浙江上大學,每月都需要一筆不小的開支。
回家后,妻子考慮到媽媽原先的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太大了,就很貼心地買了幾套小碼衣服給媽媽換上。媽媽先是在姐姐家中靜養,呆了一個多星期,后來又回到自己的家中。他們沒有住在我這,是感覺家里的環境更熟悉更親切,對身體的恢復有好處。
每個周末,我都要回家去看望媽媽。她的氣色和手術前差不多,只是食欲漸退,經常吃下去的東西還會吐出來。爸爸以前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現在媽媽病重,他每天都傾力細心照料她,一心想挽回媽媽的生命。他在督促媽媽每天喝從醫院帶回來的中藥的同時,還自己翻閱古醫書,對著方子自己上山挖藥,也煎好了給媽媽喝。藥多了,又難喝,媽媽喝不下去,經常黑下臉來罵他,他也不以為忤,繼續每天逼著媽媽喝藥。我知道,爸爸這是在盡百分之百的努力,爭取那不到百分之一的希望。獨處時,我常聽到爸爸的長吁短嘆;相對時,我?吹剿劾锓褐瘋臏I花。
一個月的時間,就這樣不急不徐地過去了,到了該帶媽媽去復查的時間了。這次,我沒有帶上爸爸一同前去,畢竟他年歲已高,再說這一個月他天天在家服侍媽媽也很辛苦;我也沒讓姐姐和我一同前去,姐夫整天在外開車,家務事還有村里的事就夠她忙碌的了。我想,還是我自己一個人去好了,一來是因為我輕車熟路,二來我自己去我也放心,三來是我還有私心,媽媽為我們三姐弟辛苦了一輩子,以前我從來沒為媽媽做過什么,現在說什么我也得陪媽媽走完這人生的最后一程。
原先盡管我每個星期都去看媽媽,但是我發現自己還是太粗心了。同樣是穿過上海汽車站南站走地下通道到地鐵入口處,上次來的時候,媽媽還是很輕松就能跟上我的腳步,可這一次才走了三分之一樣子,她已經大口喘著粗氣,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了。我有些懊悔,為什么不坐出租車呢,害得媽媽受這么大的罪。這次總算是天地良心,出了地鐵站后,終于等到了一部出租車,把我們送到了醫院。這次來的時候和上次明顯不一樣了,醫院里的病人顯然多了不少。
無事時,我也在醫院里上下轉悠,看見過80多歲患肝癌的老人被家人用車推著,骨瘦如柴,腦袋無力地垂在一邊;也曾看見兩歲左右患動脈瘤的嬰兒,被抱在母親懷中,頭上纏著紗布,吊著注射液,在大聲地哭喊;更多的是一臉菜色的中老年男女,穿著病號服,在醫院里緩慢地游走……
重新化驗檢查結果出來后,唐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說和上次手術后離院時相比,腫瘤大小基本沒什么變化,說明上次手術還是很成功的,腫瘤生長的勢頭得到了控制,建議再次采用微創介入的療法進行治療。我征詢了媽媽的意見,她說她再也不想手術了,因為術后她經常反胃,惡心嘔吐,而且現在頭發也開始脫落?紤]到術后媽媽身體還是更加虛弱,如果再動手術,她的身體也不可能好轉,還勢必會承受更多的痛苦,于是我對醫生說希望能進行保守治療,開一些中藥帶回服用。醫生同意了,由另外一名資深女專家開了方子,說先開半個月的吧。我說最好能開一個月的,我們遠在安徽,來上海一趟也不方便。最后,裝了滿滿一大蛇皮袋的中藥,我們踏上了歸程。
回家后,村里的人陸陸續續來探望媽媽,幾乎每家每戶都到了。媽媽平常在村里人緣很好,聽說媽媽得了這種病大家都很惋惜。媽媽兩位年過八十的姨媽來看望她,紅著眼睛掉著眼淚說,媽媽真是個苦命的人,小時候就沒了爸媽,才十二三歲就一個人辛苦地拉扯著弟弟生活;好不容易子女撫養長大成人,買了養老保險,以為能過上幸福安逸的晚年了,結果先是前兩年手術不斷,現在更是得了這種絕癥。媽媽也跟著一起無聲地落淚。我在旁邊看見了,趕緊走出院墻,抬頭望天,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我依然雷打不動地每個星期都要回家去看望媽媽,她的身體是每況愈下。已經消瘦的身材更加瘦弱了,妻子重新給她買的小號衣服也日漸顯得寬大;頭發在不斷地掉落,經常是一梳一大把,原來還算濃密的長發日漸稀疏;背部開始疼痛,開始還只吃些緩釋膠囊就可以緩解,后來就必須使用嗎啡才能控制疼痛,我知道這是癌細胞進一步擴散的征兆。剛剛使用嗎啡,一片藥還能管差不多一天,一星期后就只能管半天了,到了一個月后,僅僅只能管三四個小時,而且這還是媽媽刻意減少用量的結果!
媽媽一直是個非常堅強的人。我記得從檢查出患癌癥的第一天起,盡管媽媽臉上從未露出過一絲笑容,但也從來沒有吭過哪怕是一聲!每次看到她,總是這樣一個畫面:她在家門口的一個小凳子上坐著,手按著腹部,身體前傾,下巴枕在跟前的方凳上,無力的眼神透露著堅強。習慣了媽媽原先壯碩的身材,現在那因病瘦小的身軀,陌生得讓我不忍直視。我好幾次勸過媽媽,疼痛時不要忍著,吃嗎啡會好很多的。可媽媽說怕吃多了會上癮,寧愿忍受疼痛,也一直不肯多吃。
媽媽吃得越來越少了,中藥也是吃了就吐,到后來就連吃下去的嗎啡也要吐出來。她已經走不動了,起床都十分吃力,挪到門口的院子里已經是她的極限了?伤是不想躺在床上,她還想多曬曬太陽,看看藍天和白云。那熟悉的稻田山場,那數十年精心耕種的的菜園,還有門前流過的淙淙小河……她都舍不得。
看到媽媽的情況越來越糟,我想應該讓哥哥回來了,就讓爸爸打電話給他。爸爸怕遠在外地的哥哥分心,一直拖著,直到媽媽臨走的前幾天才通知哥哥回來。
9月12日星期四的早上,電話鈴聲響起,我一看是姐姐打來的。剛接通電話,姐姐帶著哭腔的聲音馬上傳來,她說媽媽雙腿浮腫,已經下不了床了,讓我趕緊回去。我馬上請假匆匆趕回家中。我一走進房間,就看見姐姐正守在媽媽床頭,臉上淚痕猶在。房間的角落里,爸爸黯然神傷。我輕輕地喊了聲媽媽,只見她麻木的臉龐已經瘦得只剩下骨頭了,嘴巴微張著,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頭上的天花板,對我的到來沒有一點反應。
中午時分,哥哥和嫂子從北京回到家中,一進院子,哥哥就心急火燎地沖進房間,跪倒在媽媽床前。他拉著媽媽枯瘦的手,哽咽著說,媽媽,你怎么都瘦成這樣了,你怎么都瘦成這樣了……聽到哥哥的聲音,媽媽的手動了一下,嘴唇輕動,卻聽不到在說什么。姐姐趕緊把耳朵湊到媽媽嘴邊,邊聽邊點頭。一會兒,姐姐起身對哥哥說,快打電話叫你兒子回來,媽媽想看看她的孫子和孫子的女朋友。
由于只請了當天的假,我便回到了縣城家中。想到媽媽的病情已經異常嚴重了,又向單位請了假,第二天早上,帶著妻子再次趕回家中。
那是一個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的日子,年9月13號。
媽媽已經不能進食了,她一點力氣也沒有,不能轉動脖子,也無法開口說一句話了。她只是平靜地躺在床上,費力地呼吸,被子蓋在她身上,就象蓋著一個孩子的身體。她的身子單薄到如果不是頭露在外面,幾乎無法判斷被子里是否還躺著一個人。一家人圍在床前,默默地看著,沒有一個人說上哪怕是一個字。
傍晚的時候,侄子回來了,帶著他的女友。他和外甥蹲在床前,一個人握著媽媽的一只手。侄子的臉朝下,頭枕在床沿,低聲地啜泣;外甥淚眼迷蒙,嘴里輕呼著,家婆,家婆;侄子的女友抓著他的另一只手,眼眶里淚花閃動……
媽媽的眼光靜靜地看向他們,一動也不動。只是不知為什么,她的眼睛,哪怕是余光,也沒有看上我哪怕是一眼。從昨天開始,她都沒有看我一眼……
突然,媽媽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呼吸聲變得粗重而急促?礃幼計寢屵@是缺氧,哥哥急忙打電話給鎮衛生院,詢問有沒有氧氣,在得到肯定答復后,趕緊打車到鎮上的衛生院去領氧氣。在過了半個多鐘頭后,哥哥拿回來兩個氧氣包。在給媽媽吸氧時,不知是塑料管插在鼻子里難受還是別的原因,媽媽顯得很不愿意,腦袋輕微地掙扎,想把管子抖下來。哥哥只好輕聲地勸她,一會就好了,一會就好了,這才勉強成功。吸了氧氣,媽媽的呼吸這才漸漸緩了一些。但還是頗為吃力,喉管起伏吸、呼著……
可是氧氣包終究無法阻止媽媽的漸行漸遠,9月13日晚上11點左右,媽媽的呼吸聲驟然間急促起來,眼神中透著痛苦。過了兩三分鐘的樣子,呼吸聲停止了,媽媽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里寫滿了不甘。
哥哥姐姐都在大聲地喊著媽,媽,哥哥還用力去壓氧氣包;爸爸聲音顫抖地地重復念叨著媽媽的名字;侄子外甥開始慌亂地哭泣;只有我,居然就那么平靜地站在那里,細細地看著媽媽,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掉一滴眼淚……
年,我就是這么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我最親愛的媽媽,看著世界上最疼我的這個人,從壯碩的體態到伶仃的身架,一天比一天忍受更多的痛苦,離開這個她無比眷戀的塵世。而我,自始至終,無能為力。我是真心舍不得她離開,但是她走的時候,我松了口氣,我想,也許,這對她而言未嘗不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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