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一笑，緩緩的道：“我給你講一個我自己小時候的故事，你愿意聽嗎？”

我點點頭。她語氣輕柔的開始了講述：“那是我五歲的時候，我爺爺那時候被下放到牧場勞動改造，一天，有人捎話給我父親，說我爺爺得了疾病，去的遲恐怕連面也見不上了。那時候我父親也在改造，但離我爺爺的牧場足足有百余里地，父親怕去晚了見不上爺爺一面，所有決定抄近路連夜去爺爺那兒。那晚下著大雨，漆黑的夜空不時的劃過刺眼的閃電，泥濘不堪的山路間父親背著我一步一滑的向著爺爺所在的那個地方前進。”

“為什么你父親一定要背著你去你爺爺那兒呢？你母親怎么不管你？”我打斷了楊玲的話語，但隨即有點后悔了。

“我母親在我出生好時就因為難產去世了。”楊玲語氣低沉，眉宇間有一絲淡淡的哀愁。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低聲的道歉。

“呵呵，沒關系。其實我已經習慣了單親家庭的生活。”楊玲展顏一笑，但神色間卻掩飾不住她心底的濃濃哀傷。“那晚的雨真的好大，山間的道路真的很滑，不時有泥石流流過本就泥濘的小路，當我們路過一道緊挨一條深溝的小路時，不想一股巨大的泥石流把我們沖到了溝底，那時候父親把我緊緊的摟在身底，怕受到一絲的傷害，不想有一塊巨大的土塊狠狠的砸在父親的頭上，父親當時滿臉的鮮血，昏迷了過去”說道這兒，楊玲的語氣略顯梗咽。我的思緒也隨著她的講述，想起兒時的那場大雨。

“雨一直的下，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一道道刺目的閃電不斷的劃過夜空，轟鳴的雷聲震耳欲聾，我喊叫著父親，可他卻沒有一絲的反應，那時的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對于一個剛滿五歲的小女孩，在那樣的雨夜，那樣的情況下，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是的害怕與孤獨也許用語言來形容也太過乏力。他可以感覺的到那時的孤立無援，很深深的害怕。

“但在我極度害怕，幾乎哭啞了嗓子的時候，一個怯怯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邊，“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哭，別害怕’聲音稚嫩，卻給了我無比的寬慰，接著一個瘦小的身形從土崖的上方滑到了溝底……”

我聽著楊玲的講述，似乎讓我勾起了本已忘卻的記憶，很模糊，因為那是我不愿意去回憶的過去，在同樣電閃雷鳴的漆黑雨夜，我和一個小女孩在一條深溝中整整一夜，但我卻無法去拯救另一條受傷的生命，那個滿臉鮮血被泥石流慢慢淹沒的面孔，曾經是我心中的深深的痛，盡管后來自己明白，憑一個六歲的小孩是無法搬的動一百二十多斤昏迷中的成年人，但我的心中依然充滿著深深的歉意和悔恨。

“那個小男孩，看到昏迷的我父親和滿身泥濘的我，柔聲的安慰著我，并且說要回去叫他爸爸和村里人來。但當他試圖爬上去的時候，泥濘不堪的溝壁，和不斷流下來的泥石流讓他一次又一次滑下溝底，直到他筋疲力盡”她頓了頓，深情的看了我一眼，緩緩的道：“那條溝壑不是很大，而且沒有出水的缺口，山坡上的雨水夾雜著泥石流漸漸開始淹沒了我們的腳面，接著是小腿，而我的父親的下身被許多泥土壓著，我們根本無法移動他半分。我那時害怕的只知道哭，小男孩一邊安慰我一邊用那小手挖掘著父親身上小山般的泥土，試圖把父親拉出來，手磨破了，指甲扳掉了，可他依然不停歇，泥水已經漸漸沒過我們的小腿，我努力的扶著父親的頭顱，嘴里哭喊著父親，希望他可以醒來，畢竟在這樣電閃雷鳴的雨夜，兩個小孩在那樣的情況下是多么的弱小。”楊玲的聲音已經哽咽，“雨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依舊瓢潑般的傾瀉而下，雨水已經漸漸淹沒了我們的膝蓋，而我的雙手已無力托起父親的頭顱，只好坐在地上，把父親的頭放在我的膝間，而無情的泥水已經沒過了父親的下巴，也淹沒了我的胸脯，那時的我害怕到了極點，隱隱感覺到這樣下去，我不但救不了父親，可能自己也會被淹死。”

那段記憶終于沖破了我多年屏蔽的防線，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孩，那張被泥水淹沒的滿是鮮血的面容，一切的一切仿若發生在昨天。是的，當我感覺到自己在泥水淹沒之前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刨開那小山般的濕泥時，泥水也幾乎要淹沒了那張滿是鮮血的面孔，只留下鼻尖和額頭時。

而那時水面也已經到了臉色蒼白的小女孩的下巴，而她依然在哭泣，可大張的嘴巴已經發不出一絲的聲音，驚恐極度害怕的神色讓我為之心碎。不知道那來的力氣，我放棄了徒勞的挖掘，過去一把拉起跌坐在泥水中的小女孩，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離開支撐的那張帶血的面孔完全淹沒在泥水中。小女孩一聲無聲的大叫，雙手抓撓著我的面孔，在電光火石之間，她的雙眼充滿了深深的敵意，一口咬在我緊抓她的手腕上。鮮血順著她慘白的嘴角流下……

“當時的我恨死了那個小男孩，并且在他那干瘦的手腕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說到這兒她看了看我正撫摸著的手腕上的那塊傷疤，“即使在多年以后我都深深的痛恨他，總覺得是他殺死了我最親的人……”

“對不起……”我低垂著頭，低聲的道。此時的我終于明白眼前的楊玲為什么總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她沒有回應我的道歉，又繼續緩緩的講述：“雨一直下，我已經沒有了害怕，有的是深深的仇恨，可那個小男孩完全沒有理睬我的踢打，眼里含著劇痛帶來的淚水，依舊倔強的把我拉到地勢較高的地方，水面依舊在上升，依舊在淹沒我們身體的每一寸地方，比我就高一個頭的男孩不顧我的反抗，硬是把我托到他那瘦小的雙肩上。”這時候她的語調顯然有些激動了，“多年以后，那一幕在我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才明白了那個男孩是苦衷，那是一種無私的愛，要不是溝壑中的一個缺口，恐怕現在活著的只有我一個人了，我越是明白這一切，越是后悔當初對他那深深的恨是多么的不該。”

“因為恨，所以我一直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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