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相識于一次應聘。
他是單位引導，而她是等候篩選的學生。
那次去是想招一名男生，他所治理的雜志社須要一名善于寫經濟專稿的記者。
她來了，短發齊耳，中國藍的上衣和藍色格子長裙，悄悄地坐在同學們旁邊，不發一言。
他多少乎是第一眼就留神到這個女孩。她并不美麗，可她身上有一種奇異的貨色，吸引著他，讓他不能一心去看那一大摞簡歷。其它的女孩子都化了或濃或淡的妝，裝扮得或時興或老練，爭先恐后地自我先容。只有她，素面朝天，緘默地坐在他的對面，偶然伸手掠一下垂到腮邊的發絲，對身旁和她低語的女同窗淺淺地笑一下。那笑顏如斯短暫，他甚至來不迭看清。
她的簡歷寫得具體而英俊。可她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她不懂經濟也沒有很多的稿件發表，盡管她的成績很優秀。
讓他不解的是，簡歷上寫著她在大學期間從事過許多社會運動，她應當是一個交際型的女孩�？伤瓷先s是如此地沉寂。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
輔導員很熱情地向他介紹學生們的情況。張霽、李燃、邱雨……一個接一個的，成績都不及她，也沒得過她那么多的獎，可就是沒有他想聽到的名字。
好象老師并不太喜歡她。
他終于忍不住心頭的疑慮和盼望：“江月白呢？”她叫江月白，如許特殊的名字。
輔導員愣了一下，好象突然才記起這個人的存在�！八剑瑥母咧忻庠囘M來，成就很好，得過不少獎，也很能干，很不錯的女孩。要不是考研的事耽誤了，早就找到好工作了。說來也是她福氣不好，她報的其它系，恰好上錄取線，卻被走后門的人擠下來。以前好幾家單位都想要她，就是由于考研的成果沒出來，結果人家不能等，招了其它人……”
本來如此。
終于輪到她發言，她只是很簡短地說了一下自己的情形。
“為什么不交錢持續念研討生？”他問。
“不想父母再為我操勞，他們供我念到大學，已是不易。父親年紀已高，該好好休息了。”她坦然地答，沒有半點靦腆與不安。
然而他還是看到她的眼中，一絲黯然曇花一現。
他很想用她，想多看一下這個奇怪的女孩子，想更多的了解她。
可同去的副社長堅決不批準。有一個男生，輔修過經濟，實習時跑的也是經濟口子，是再適合不外的人選。沒有理由不要他，更沒有理由舍他而取她。
他們決定要那個男生，只是沒有當場發布，而是讓學生們回去等通知。
大家站起交往外走，她也站起來，寧靜地，往外走。裙裾輕揚。他看著，一陣柔柔的風拂過心頭。
“江小姐，請留步�！苯K于，在她即將邁出會議室的門時，他開口叫住了她。
她停步，回首，眼里是訊問，卻沒有太多的意外，也沒有驚喜。她的表情淡淡的，她的全部人都是淡淡的。
曉得他有話要對她說，她坐回沙發上，依然在他的對面，隔著大大的會議桌。
她望著他，等他啟齒。
他和副社長交流一個眼神。副社長對這個女孩印象也不錯，何況，他才是正職，有更大的決定權。
“我們看過你的簡歷。對你過去所從事的社會活動很感興致。固然咱們只要要一名文字記者，但或者，你可以來我們這里做經營記者�！笨粗脑儐柕谋砬�，他彌補道：“也就是做軟廣告，拉回業務來自己寫，從中取得提成�！薄爱斎唬瑒倎淼念^幾個月我們會帶著你跑，收入對半分�！边@是很優厚的前提了，就是說，她只有隨著他們出去，也許什么事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半的酬金。她是在外面做過事的人，不會不清楚。
她許可回去斟酌，而后起身往外走。
在她就要走出房間的那一霎時，他再一次叫住了她，問她那個男生和另一個男生的情況，想知道哪個會更好。
想不到的是，她說她不明白，“真的，我不知
道�！彼摼蔚匦χ拔液桶嗌系娜私佑|并不多�！�
又是微笑輒止�？蛇@一次，他終于看清那笑容，好象是有香氣的，若有似無地浮動，笑停了，而香味還在他的心頭溫柔地彌散。
多么奇怪的笑，多么奇怪的女孩。
三天后，他叫秘書打電話告訴她來面談。
下戰書的時候，她來了。外面艷陽正熾，她的酡顏紅的，額上沁著細粒的汗。朱紅色棉麻質地中式上衣，松花黃掐牙邊，白色真絲褲子，象是從往事里走出來的人。
讓他驚訝的是，她告訴他，不盤算接收他們，他，供給的工作。
“因為我不喜歡�！彼匀粶\淺地笑，他卻覺得她并不是真的想笑，她的所謂笑容更象是一種習慣，或者，一種不變的面具。
他仍舊打電話給她，勸她轉變主張。也許更多的只是想打電話給她。
他很清晰，雜志社并不是那樣急切地需要經營記者，她也絕非那樣優良的市場人才，需要他三顧茅廬似的再三游說。
他們就這樣熟絡起來，終于她肯接受他的邀請外出。
那天是他第一次看到另外一種她。
她站到他跟前，他才認出她。粉紅的短外套，粉紅的鞋，透明的鞋底在燈光下發著螢螢藍光，桃紅的吊帶背心，泛白的藍色牛仔九分褲。嬌艷的顏色同樣很適合她。她看上去比實際年紀還要小。只是那眼睛。那眼睛仍然泄漏著她的心坎，不再如表面年青。
她帶他去一家小酒吧。
進去當前，他發明簡直所有的人都認得她，她笑著跟他們打召喚，老板甚至走出來擁抱她。
坐下來以后，她從包里摸出一匣香煙，抽出一支點燃，純熟地吸了起來。煙霧氤氳中的她，看上去有幾分不實在。
她看著無言以對的他，輕輕地笑，卻是他所未見過的帶了幾絲嫵媚。
“這才是我真正的生活，知道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女孩。”
她早已洞察他的內心。
“為什么不接受那份工作？很合適你，假如，這真是你的生活�！�
“我只是不想逼迫自己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不想被動地陪人飲酒，與人應酬。我不愛好那種被迫的感到�！�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從那個男生口中，他懂得到的并未幾。只是知道她的成績雖好，但并不討先生喜歡。她很少上課，均勻每年換一次男朋友，最近的一次是和一個DJ.據說，她是在外面“漂”的，還有傳言說她曾經被一個50歲的中年北京男人包養。
他很是震驚，不敢信任看上去那樣安靜那樣溫和的她，背地竟會有這么多的故事�？墒窍胍幌刖瓢衫锏乃�，也就覺得沒什么不可能的。沒有相稱閱歷的女孩，在她那樣的年紀，是不可能有那樣的沉靜的。靜水流深，越是安靜的名義，下面的水流越是洶涌。
理智要他別再去找她。他知道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他要的是一個可以陪他缺席主要場所的女孩子。她不是。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會，而且不愿。
他必需為自己的前程作想。
可她象鴉片，他上了癮。
他總是禁不住想起她，然后打電話約她出來。只是什么也不會對她說。
日子過得很快。她畢業了。她在一家至公司找到一份做謀劃的工作。
她失業了。她說是因為那里不能抽煙。但他所知道的事實卻是她受不了大機構里龐雜虛假的人際關聯和諸多條條框框的限度，尖叫著把手里的所有材料全扔到了成心刁難她的上司臉上。結果她失去了那份工作，理由是猜忌她心理有問題。
他到北京出差兩個月，走的時候什么也沒對她說�；貋頃r她已有了新男友，是一個32歲的商人。她不再赴約。那個男人看得她很緊，她不想惹他賭氣。
說不上是怎么一種心境，知道這個新聞后，他一連幾夜沒有睡好。躺在床上，腦海里顯現的老是她的笑臉，若有似無的。
有一陣他不再想她，可一段時間以后，她的樣子又開始在他面前晃動。
終于忍不住，伸手拔了那個號碼。
她的聲音平庸如昔。她和那個男人分了手，那個男人有了新的女人，是一個坐臺的小姐。
聽到這一切的時候，有痛苦悲傷的感覺，但他無奈對自己心里隱隱的竊喜熟視無睹。
他又開始約會她。
她的頭發剪短了，象小男孩兒。她的笑容中多了幾分調皮與俏皮，可他卻明顯看見她眼中那抹灰黯比以前更深了。
那個男人不肯放棄她，仍然每天來糾纏。夜半的騷擾電話，白天的眼淚與下跪，都不能感動她。
他讓她搬來他的家，避開那個男人。她住進另一間屋子。
沒有工作，她每天呆在家里。早上他出門時她還沒起床。晚上他回去的時候經常認為她不在家，窗口總是沒有燈光。推開門卻看見她坐在黑暗中吸煙，紅色的火星一閃一爍。衣服早已洗凈疊好，整潔地放在衣櫥里。
茶是剛泡的，泛著茉莉的清香。沒有晚餐在桌上期待，因為她不會做飯。
有時候有應酬，他會拿錢給她，讓她自己去外面吃飯。沒有應酬時他就回家陪她。他總是帶她去很奢華的地方，不會比他前一天見客戶時去的地方品位低。她還是笑，笑容里有一份疲倦和一份洞悉一切的通透，常常讓他有些汗顏。
他從不帶她外出應酬，帶她去更好的地方，也許是潛意識里的一種彌補。
她什么都了解，她什么都不說。
帶她見過兩個友人，介紹時只說這是江小姐，甚至沒有身份。她沒有工作，所以沒有身份能夠介紹。
他們住在一起，可是睡不同的房間。她的門從不上鎖。她很天然地衣著睡衣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常�？粗娨暰驮谏嘲l上睡著了。他會微微地推醒她,勵志簽名，卻從來沒有對她的身材作過更多的碰觸。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么，只管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其它的女人，在意識她之后，每當想和一個女人上床時，她的影子就會跳出來，他忽然地就覺得身旁的女人索然無味。
他想要她，是真想，但不是當初。不，機會還不成熟，這個女孩心理太深，他還沒有掌握她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而且，他想要的，是完整地收服她，她那顆無主孤魂似的到處飄揚的心。
周末，晚上回去的時候，發現她一個人坐在陽臺上，望著遠方發愣，連他開門進來也沒有聞聲。
暮色里，她的背影很落寞。聽到她幽幽然地嘆氣，他突然覺得疼愛。
走從前，發現她哭過，睫毛上猶自晶瑩。他不假考慮，伸手擁她入懷。
她的頭貼在他的胸前。她的手環著他的腰。她的頭發披發著洗發水的幽香。他不由自主地在她的發端落下自己渴盼已久的吻，
然后，她的額，
然后，她的臉，
然后，她柔軟的嘴唇……
那一夜，她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很久以來，他第一次這樣的要一個女人。終于得到她，所有壓制和啞忍都在霎時爆發。他驚疑于自己的饑渴，同時更清楚了她的危險。她是那樣的狂野。是他在此前的三十一年中所未見過的。
他們配合得如此默契，投入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滲著汗水。卻并不覺得累，只是想要，再要，還要……
終于，一起沉沉地睡去。疲乏的。卻是滿意的。
第二天，他約了客戶有事要談。起床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起來了，桌上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蒸雞蛋羹。他有些吃驚地望著她。她笑，仍舊是淡到不落痕跡：“照菜譜做的，也不知道合分歧你口味�！�
他嘗一口，嫩滑鮮美。忍不住仰頭贊她，她卻只是笑，看著他一匙一匙地吃光，眼光溫順得幾乎要讓他熔化。
那一整天，他心里都暖暖的，和客戶的生意也談得特別順利。
那一終日，他都想著她柔順的笑，設想著不會做飯的她翻著菜譜，慌手慌腳的樣子。他不自發地微笑。只是，她是那樣的老于此道。想到這里，頭一夜的歡愉好象有點變了味。
也許并不是想象的那樣好。他在心里想。
還是不要讓自己陷入的好。
下班的時候，他在心里再一次對自己說，用前所未有的強調的語氣。
走到樓下，他抬頭望自家的窗戶。這是她來了以后才養成的習慣
窗口透著黃色的光，在夜色的烘托里很暖和。
他感到本人心中的某種堅定開端搖動。
在樓下站了一會兒，他終于仍是走上樓去，取出鑰匙開門之前，他把那句話在心里反復了一遍。
還是不要讓自己陷入的好。
推開門，屋里有音樂流淌，是他喜歡的音樂，辛德勒名單的插曲，REMEMBERANCE.音樂淡淡地，如水流過，精美而傷感的旋律，始終流進他心里去。
他清楚地感覺到心中有塊堅挺的東西正一點一點變得潮濕，在水分的浸潤下緩緩柔軟。
他在心里嘆氣。為什么，為什么她要有那樣多的往事？她不是他要的女孩。
她底本是他心中最幻想的女孩。
洗過的衣服晾在陽臺上。干了的衣服疊在衣櫥里。茶在桌上，裊裊的，冒著淡青色的熱氣。百合在花瓶里悄悄綻開，花葉上還帶著晶瑩的水珠。那是她最愛的花。
一切都和如今一樣。
可她不在了。
客廳，書房，陽臺，臥室，廚房，甚至洗手間，他都找遍了。
她不在。不她的身影。
他的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見。他沖進她的房間，翻開衣櫥。
她的包不在那里，原來放她的衣物的處所空洞無物。
她走了。
他找遍屋里每一個角落。她什么也沒有留下。
沒有只言片語。
也沒留下屋子的鑰匙。他給過她，她不肯要，他也沒再保持。
日子變得空寂起來。
生涯里仿佛總少了什么。房子開始變得異樣的安靜，靜得恐怖。電視的聲音總也打不破這片逝世寂。
他認為心里空空的。
回家的時候，走到樓下，仍然習慣性地抬頭。
他想再看到亮著燈光的窗口。
可是沒有，再也沒有。
那一夜的燈光，永遠不再。
心里還是抱了一分不肯放棄的愿望。興許推開門就能看到她吧，還是和平常一樣，坐在黑私下，抽著煙，等著他放工回來。
可是她沒有鑰匙。
她進不去。
他的心敏捷地下沉。
推開門，迎接他的是滿屋子的冷僻。
不是沒找過她。
她住的地方沒人接電話，呼她沒人回。從當初招聘時留下的簡歷里查到她家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一個中年婦女接聽。也許是她母親。她母親給了他一個電話號碼，還是以前那家公司的。
差不多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她甚至沒有告訴父母，她失業的事。
他忍不住淚濕。她一個人蒙受了多少事件？她是怎樣過來的？走了之后的這段時間，她過著怎樣的生活？她不告知父母，是不想讓他們擔憂。
他想起第一次見她，她說的父母不易的話。
他想起她曾對他提起過良多兒時的舊事。從小分開父母，在遠方長大。回到父母身旁已是上高中的年事。為父母的盼望廢棄畫畫的幻想。廠里效益不好，父母剝削自己卻從不肯虧待了她分毫……
她是那樣懂事的女孩子。
他想起她素來不問他請求什么。每次給她錢后的幾日，家里的冰箱總是充斥了食品和飲料。很長一段時光，他不必為天天早上的牛奶、下班后的啤酒、晚上的夜宵和日間的生果費心，他沒有交過水電氣的用度，去交電話費時發現已經有人付過，甚至他的手機一連幾個月沒有停。
是她，用他給她的錢，做了這所有。
給她的錢，大半還是還給他了，以這樣的方法。
他恍如又看到她，藍衣藍裙，淺到似無的笑，安靜的，用洞察一切的眼睛。
望著他……
有溫熱咸澀的液體滑落，跌到地上，無聲地摔得破碎。
又過了半年多，他收到信，來自一個遙遠的小鎮。
信封上的字跡是他熟習的。她的筆跡：
你好嗎？
良久沒見了。
不知你是否還在怪我不辭而別。實在我是不想走的，可是看到你的抵觸與掙扎，我很苦楚。我知道我不是你該找的人。你應該有更好的抉擇。所以，我離開了。來了這個偏僻的小鎮。他們需要一位中學老師。
那一夜的相擁，是為了了自己的宿愿，也算是給自己的這份情感一個交待，好教自己走得不要那樣迷戀。即便不能在一起，最少心中的遺憾會少一點。
這里的人很渾厚，學生們也很聽話。工作蠻輕松的。我喜歡這里的一切�？晌业男闹校�是忘不了成都，這浮華的都市里有太多災忘的事和人。我決議回來。
經由這么久，你的心里是否還有遲疑？
我回來了，回來看你是否已作出了決定，回來找尋我曾經失去的。
這一次，我生機我能留下。
看到我的時候，你會心外嗎？
信封里還有另外一封信，是她的學生寫來的。
她去辦行李托運時，火車站的貨車撞上了那一面剛砌好的墻，厚厚的方條石塌下來，墻下面站著的人死傷大半。她在送往小鎮病院的途中大出血死去，連同肚子里七個多月大的孩子。他的孩子。
學生在她的遺物里發現了這封信，剛寫好，甚至沒來得及貼上郵票。
一張照片掉下來，輕輕地，飄落在地。
他拾起來。她正朝著他微笑，仍舊是淺淺的，身后是開滿野百合的山坡。
他好像又聞到，第一次看清她的笑容時，那淡淡的，若有似無的香味。
野百合花開得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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