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親記
(一）
清楚地記得那一年，妹妹5歲，漂亮、乖巧、懂事。。。是我們一家人的開心果。哥哥10歲，聽話、懂事、學習成績又好。。。自然是家中的寶貝！我8歲，頑皮、淘氣。家人對俺是又愛又恨。。。
季節上 雖然已經是陽春三月，但是天氣上依然是春寒料峭。
其實，我們一家人都還沒有真正完全從爺爺年內病逝的悲愴情緒中緩過勁來 。。。
妹妹病懨懨的躺在奶奶的懷里，不出聲，也不肯吃飯。那哪叫飯�。�！稀稀拉拉的幾塊紅薯干片 和著紅薯面糊糊。。。一連幾個月，一日三餐不變樣的飯食，就算是大人也難以下咽啊！
奶奶雙腿浮腫，淚珠吧嗒吧嗒的大顆大顆往下掉。。。 “妞妞乖，妞妞最聽奶奶的話，妞妞多少吃兩口吧。。。不吃飯不長高，還不長頭發。。。”
家里的糧食越來越短缺。連那些長著綠毛發霉的紅薯干片，也被大人們拿著鞋刷子刷去綠毛，煮給我們吃了，就算是這些也快吃完了。。。奶奶說，就算是這樣都比舊社會好。舊社會，旱災、蝗災和花園口大爆炸的洪災。。。十年九災連年不斷，尤其可恨的是土匪、兵匪和日本鬼子的燒殺搶掠，那些窮兇極惡的倭寇禽獸不如，他們大肆侮辱婦女屠殺百姓。。。老百姓白森森的尸骨堆積如山，人們易子相食，餓殍遍野。。。（這些話，俺那時候太小基本聽不太懂，只記住了一句話，那就是，奶奶說“。。。俺就是那個時候一路逃難走過來，這才嫁給你爺爺的。。。”）
父親把樹皮鏟下來曬干磨成面。這樣的樹皮粉煮成的糊糊，喝起來又苦又澀又粘。。。根本沒有一點兒營養，只是饑餓極了自己糊弄糊弄自己肚子而已。哥哥由于吃得多，拉不下來屎，蹲在茅房中痛苦得一陣接一陣的嗷嗷嚎叫。。。
妹妹實在是病得厲害，一大早父親就抱著她找郎中去了，母親裹好頭巾，一路碎步的跟了過去。。。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從來就沒有閑著。白天出完生產隊的工，回到家里還得伺候我們老小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和做那些似乎永遠永遠也做不完家務。。。夜晚我總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母親還沒有睡，母親籍著那盞小小油燈的微弱亮光 ，一直紡棉到深夜，深夜。。。
生產隊里把紅薯磨碎， 提取了紅薯里面的淀粉做粉條，剩下的紅薯渣不是拿去喂牛就是曬干了用來當柴禾燒。這時候，作為小孩子，我們就撿一些去，到僻靜無人處像豬一樣大口大口的生吃了，而且吃得肚子脹脹的。。。這一次我拿了很多，準備把吃不完的帶回家給哥哥和妹妹一起分享。。。
第二天下午，父親和母親回來了 ，妹妹呢？怎么沒有看見妹妹一起回來呢？！面對哥哥歇斯底里的哭問，媽媽說，妹妹走丟了。。。
奶奶、父親、母親一直在那里 抹眼淚，抹眼淚。。。向來乖巧的哥哥，一反常態，像一頭瘋牛似的哭紅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在院子里啊啊啊的吼叫。。。我不是很懂事兒，只知道跟著大人們在那兒不停的哭泣。。。
“走，咱們去把妹妹找回來！”哥哥拽著我向村外跑去。。。我們兩兄弟一路嚎哭，一路奔跑,一路奔跑，一路嚎哭。。。
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記得爹娘和鄉親們舉著火把，把我們找回去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下半夜了。
奶奶更是從此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后來聽說）直到過世再也沒有下過床。
從那時起，這么多年來，我們兩兄弟從來就沒有一天放棄過尋回妹妹的念頭 ！
妹妹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你還好嗎？ 哥哥想你！咱全家人都很是想你！
（二）
終于熬到了陽歷9月。 那天，叔叔拿著兩塊錢帶著我和哥哥一起去學校。叔叔替我們交了學費。（哥哥需交1塊5，我只要交5毛。）從那一天起，俺就是一名小學生了哦！
父親對我們說，既然讀書了就要認真念，好好學習莫貪玩。長大爭取要像你叔叔一樣有出息！彼時叔叔是民辦教師，教我們算術和音樂課。父親說，叔叔不僅能掙一個勞力的工分，（生產隊對每一位民辦教師統一的待遇和獎勵。）而且每個月還有5塊錢的工錢拿呢！
5塊錢，對我們家來說，那時候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個屁！每天第二節課就開始餓，饑腸轆轆的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趕緊趕回家里，直奔廚房，望望鍋里，依然是樹葉、草根、樹皮。。。和著那稀稀拉拉能夠照見人影的紅薯面糊糊，一口吃不下也就飽了！灶臺邊，母親把俺輕輕的摟在懷里，母親總是這樣無可奈何，吧嗒吧嗒，母親無聲的眼淚不停的往下掉落。。。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天氣特別冷，寒風呼哨天寒地凍！學校早早就放了寒假。
作為小孩子，我們天天數著手指頭，盼望著就是過年。過年了，也許能夠混得一身新衣服，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混得上一碗餃子吃。即便是吃上一餐哪怕是一碗白面面條也好。在我的印象中，我們全家已經至少有一年多了，從來就沒有吃過一口肉，一滴油，一餐細米白面。。。哪怕就是大青鹽也基本吃不上了。。。
記得那還是夏天的時候，有一天，奶奶小心翼翼的在她的床鋪底下摸索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從那只放雞蛋的瓦罐里找出一只雞蛋來，看見雞蛋，我口水都不自覺的流出來了。。。奶奶說，好乖乖這不是給你吃的，你拿上鹽罐去供銷合作社，把這個雞蛋換成大青鹽回來。一大家子人，半個多月沒鹽吃怎么能行？!
我得令而去。大隊部院子里的供銷合作社在一公里以外，雖然有點兒遠，但我還是知道去的。雞蛋換鹽，輕車熟路，自然很快就辦妥了。換完鹽，俺舍不得離去，供銷合作社那時候在俺心中簡直就是一座寶庫，只要有錢，里邊似乎什么都有。。。香皂的味道又香又甜，那味道滿屋子都是，使勁呼吸兩口反正又不要錢，那感覺，美滋滋的爽到了胸口，爽到了心里；醬油味道老香了，醋的味道可酸了！如果哪一天俺有錢了，也能買兩口嘗嘗，那該是多美啊�。。⊥衽_里面洋瓷盆里的方塊糖，我想，我那時候一定是流了很多口水的。。。
這幾天，年味越來越重，在村子里似乎已經開始聞得到油香鹽咸的味道了。這幾天，父母又顯得特別著急。今天都已經臘月二十六了，生產隊里按人頭每人分得的半斤棉花籽油，我們家5口人（奶奶戶口是跟著我們的），應分兩斤半，可是，需要一塊二毛五分錢，我們家干著急就是拿不出來。。。還好，下午叔叔送來了5塊錢給我們家過年，問題總算說是解決了！呵呵！
棉花籽油拿回來了。父親把它擱得老高老高的，生怕我們偷喝了它似的。簡直太香了！過年，父親會不會拿它給我們炸頓炸饃？!(方言，城市人的油條，我們鄉下人俗稱炸饃。）一個下午，俺心里都在暗自琢磨。。。
大人們忙乎去了，家中只剩下躺在床上熟睡的奶奶和我。趁奶奶熟睡，我爬高上低的把油罐抱了下來，油罐啊油罐，專門和俺做對的瓦油罐，它不小心從俺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
破碎聲立馬把奶奶驚醒，看到一攤棉花籽油四處亂流的場景，奶奶大罵俺個小東西作孽，作禍。。。然后就是在床上嚎啕大哭，老天啊，這日子沒法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俺知道，這一次俺闖下了滔天大禍！
俺嚇得瑟瑟發抖，渾身哆哆嗦嗦。。。怎么辦呢?怎么辦呢？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逃吧！還能怎么辦，總不能干等著等大人回來受懲罰。。。
汲取了上次的教訓，趁著天麻麻黑，俺向后山的小路逃去。。。
一直至到現在，咱也不明白，當時大人們為什么沒有追上，還是根本就不想追，或是根本沒就有追？反正俺當時只知道拼命的跑，沒命的跑。。。跑到這一輩子再也找不到那個家，再也沒有回到過那個家！
一失足成千古恨！當我后來時刻思念奶奶、父母、叔叔、哥哥和小妹這些親人的時候，我為此尋找、忙活了大半輩子，付出了幾乎比生命還沉痛的巨大的代價！后來俺才知道其實，父母、哥哥也花畢生精力在滿世界尋找俺。。。
（三）
頂著刺骨的寒風，忍著饑餓的侵襲，俺邊走邊哭，邊哭邊走。。。
其實，后山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山，只是幾個大土包、大土堆而已。期間零零散散的遍布著幾個池塘。野樹和雜草倒是瘋長得厲害，很是茂盛！平原地貌大致都是那個樣子。平時大人們由于整天忙于農事，根本就抽不出時間來看管我們，又怕我們私自去池塘玩水出事兒，所以就瞎編了很多關于后山精靈鬼怪的恐怖故事來嚇唬我們，因此我等去后山的次數自然就算是比較少的了的。
臘月的天氣，天寒地凍的，夜晚的曠野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俺一個七八歲的毛頭小孩子，跑，就算是跑斷腿，一個晚上，饑寒交迫地，又能跑多遠呢？后半夜，俺就已經很是后悔了，想往回走，怎奈迷了路，南轅北轍的越走離家越遠，越走離家越遠了。。。
兩三天之后，俺實在是餓得凍得走不動路了，加上突變的天氣，刺骨的寒風挾裹著雪花漫天飛舞。。。茫茫曠野上，瘦小的俺實在是堅持不住了，無可奈何的朝小路邊一個被挖去了樹的樹坑里匍匐了下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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