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時還真是小。十二三歲,學《與朱元思書》,吳均被貶后寫給自己的朋友的信,老師要求背下來,我只覺得晦澀無比,但我喜歡第一句,有奇妙的韻。
以后多年,我幾乎忘記這段古文。
后來認識一個姐姐,我喜歡她的書法作品,那么飄逸空靈孤傲,求了一副字,行草,斗方,打開一看,是《與朱元思書》。
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
只這前四句,我一下被擊中,那舊日煙塵,20年的光陰,閃著涼意與滄海桑田,撲拉拉地撲向了我!我眼睛發酸發澀,風煙俱凈,那是怎樣的一切空空如也,風與煙都沒有了,俱凈!俱凈!聽聽那空,聽聽那冷雨遍地,聽聽那花間的十六拍。
也曾激昂,也曾奮進,也曾纏綿悱惻,如今只有一粒老心,藏著歲月的塵煙,可此時,一切俱凈。
天山共色,水天里,只有我,只有伊人。就像冰涼的秋夜里,慢慢地尋一塊舊日綢緞,忽然遇到了,摸著了,水一樣涼。原來,這艷紅的綢緞也會老啊,還記得它是新紅,在身上嬌羞地笑,還記得他撫了她的腰,在鏡前端然的羞。
卻過得這樣快。
陶淵明說,意氣頃人命,又說,世短意常多。的確是太短了,而意氣的人,總是自己有山河歲月呼嘯,從流又飄蕩,任意又東西,那真是人生上品。因為世道幽微,已經放下,生死大界,只剩下兩個小時曬一曬太陽,大夫說,上午9點到11點,太陽最好,要曬!于是去曬。
但一切已經看開。因為一切,風煙俱凈。
人世迢迢,大多時刻我們活得太修邊幅,過于嚴謹而刻板,為了各式各樣的名目或虛榮心,擔著太多負重,吳均不被貶,風煙俱凈這種句子也寫不出來,終于看穿看透,方可任意東西。
我記得她送我那張書法作品上有奇異的巫氣。
巫是很可怕的東西。
她在字里行間放上了巫氣,我看著那些字,是掙扎的靈魂,有放縱,有不心甘,有從流飄蕩的任意,字已經老了,但老得那么有風骨,它們又是凜冽的,純粹的執著的,是沒有辦法的孤單和難過。
我在陽光很好的上午給這些字拍照。
我把它們放在墻上。
很白,照得我要流眼淚,還是我自己本來要流眼淚呢?我沒有想到行草如此美如此流暢,一點也不澀一點也不張揚,但是,卻看得到傲骨,看得到里面的悲欣。
那個個字里,分明是前世的魂,尋我而來。
而風煙俱凈,多么讓人難過,就像《紅樓夢》里寶玉問黛玉:是幾時接了梁鴻案?雖然是懷著愛意問,卻問得心里這樣空茫與酸楚。
就像立春。
天還冷,臘月二十八,我和少年時的女友在老家一個叫剪約的美發館里剪頭發,不,我不喜歡長發了,我剪了短短的黑發,我們從16歲就認識,她不停地說著孩子,我看著她發了胖的身體,感覺到時光是可怕的。
但這天是立春,我應該欣喜。
六朝人有詩,“春從何處來,拂水復驚梅。”其實每年都一樣,立春這天,草是枯的,但應該是春天的開始,有了喜歡和盼望。雖然風真是大。
我和她站在窗前,看著街上紅男綠女,聽著一個叫真真的女孩子抱怨除夕才會放假,聽著她和男友撒嬌,我看著玻璃上的我,那么平靜,那么淡然,那么風煙俱凈的神態。
我知道,一切,已經過去。
我的過去,終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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