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晴朗的冬日的中午,天氣嚴寒。我和娜堅卡站在一座高山上,腳下放著一副輕便雪橇。
“我們一塊兒滑下去!”我央求道,“只滑一次!我保證你不會傷一根毫毛。”
可是娜堅卡害怕。當我邀她坐上雪橇時。她連呼吸都停止了。
“用不著害怕!您這是缺少毅力,膽怯!”
娜堅卡讓步了,不過看她的臉色我知道,她是冒著生命危險作出讓步的。我扶著這個臉色蒼白、渾身打戰的姑娘,坐在雪橇上,雪橇像出膛的子彈飛了出去。劈開的空氣兇狠地撕扯著我們的衣帽,簡直想揪下你肩膀上的腦袋……眼看我們就要粉身碎骨了!
“我愛你,娜佳!”我小聲說。
雪橇滑得越來越平緩,風的吼聲和滑木的沙沙聲已經不那么可怕,呼吸也不再困難,我們終于滑到了山腳下。娜堅卡已經半死不活。她臉色煞白,奄奄一息……我幫她站起身來。
“下一回說什么也不滑了,”她睜大一雙充滿恐懼的眼睛望著我說,“一輩子也不滑了!差點沒把我嚇死!”
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來,已經懷疑地探察我的眼神:那句話是我說的;蛘邇H僅是在旋風的呼嘯聲中她的幻聽?我呢,站在她身旁,抽著煙,專心致志地檢查我的手套。
我們在山下又玩了好久。那個謎顯然攪得她心緒不寧。那句話是說了嗎?說了還是沒說?說了還是沒說?娜堅卡不耐煩地、憂郁地、用那種有穿透力的目光打量我的臉,等著我會不會再說出那句話。
“您知道嗎?”她說,眼睛沒有看我。
“什么?”我問。
“讓我們再……再滑一次雪橇。”
于是我們沿著階梯拾級而上。我再一次扶著臉色蒼白、渾身打戰的娜堅卡坐上雪橇。我們再一次飛向恐怖的深淵,再一次聽到風的呼嘯,滑木的沙沙聲,而且在雪橇飛得最快、風聲最大的當兒,我再一次小聲說:
“我愛你,娜佳!”
雪橇終于停住,娜堅卡立即回頭久久地審視著我的臉。她整個人,渾身上下,連她的圍巾、帽子在內,無不流露出極度的困惑。她的臉上分明寫著:
“怎么回事?那句話到底是誰說的?是他,還是我聽錯了?”
這個疑團弄得她心神不定,失去了耐心?蓱z的姑娘不回答我的問話,愁眉苦臉,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我們是不是該回家了?”我問她。
“可是我……我喜歡這樣滑雪。”她漲紅著臉說,“我們再滑一次好嗎?”
我們第三次飛身滑下。她一直盯著我的臉,注視著我的嘴唇。可是我用圍巾擋住嘴,咳嗽一聲,正當我們滑到半山腰時,我又小聲說了一句:
“我愛你,娜佳!”
我從冰場把她送回家,她盡量不出聲地走著,放慢腳步,一直期待著我會不會對她再說那句話。我看得出來,她的內心受著煎熬,又竭力克制自己,免得說出:
“這句話不可能是風說的!我也不希望是風說的!”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一張便條:“如果您今天還去冰場,請順便來叫我一聲。娜佳。”
從此以后,我和娜堅卡幾乎天天都去滑雪。娜堅卡對這句話就聽上癮了,就像人對喝酒、服嗎啡能上癮一樣。盡管這句話依舊是個謎——我和風,這二者中究竟誰向她訴說愛情?她不知道。但后來她顯然已經不在乎了——只要喝醉了就成,管它用什么樣的杯子喝的呢!
一天中午,我獨自一人去了冰場;煸趽頂D的人群中,突然發現娜堅卡正畏畏縮縮地順著階梯往上走……一個人滑下來是很可怕的,她臉色白得像雪,赴刑場一般戰戰兢兢。她顯然是要試試身邊沒有我時,還能不能聽到那句美妙而甜蜜的話?
眼看著早春三月已經來臨,冰雪都化了。我們也不再去滑雪?蓱z的娜堅卡再也聽不到那句話。而我正要動身去彼得堡——要去很久,也許一去不復返了。
有一回,大約在我動身的前兩天,薄暮中我坐在小花園里,這花園同娜堅卡居住的那個院子只隔著一道帶釘子的高板墻……我走到板墻跟前、從板縫里一直往里張望。我看到娜堅卡站在臺階上。抬起悲涼傷感的目光望著天空……春風吹拂著她那蒼白憂郁的臉……這風勾起她的回憶。昔日,在半山腰,正是在呼嘯的風聲中她聽到了那句話。于是,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憂郁,兩行眼淚奪眶而出……可憐的姑娘張開臂膀,似乎在央求春風再一次給她送來那句話。我等著一陣風刮過去,小聲說:
“我愛你,娜佳!”
我的天哪,娜堅卡起了什么樣的變化!她一聲歡呼,笑開了臉,迎著風張開臂膀。那么高興,幸福,真是美麗極了。
我走開了,回去收拾行裝……
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娜堅卡已經出嫁。究竟是出于父母之命。還是她本人的意愿——這無關緊要,她嫁給了貴族監護會的一名秘書,現在已經有了三個孩子。想當年,我們一塊兒滑雪,那風送到她耳畔一句話:“我愛你。娜佳!”
如今我也上了年紀,已經不明白,為什么當初我說了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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