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走的時候,她七歲,我十歲,懵懂的年齡,第一次深諳了生離死別的感覺。
農歷三月初三,傳統中的鬼節,晚上媽媽炒了兩個小時的玉米爆花,說是炸鬼眼。我沒看見過鬼,但對此卻深信不疑。三妹坐在爸爸的腿上邊吃著爆花,邊跟爸說她今天賣薇菜賺了不少錢。她說她想用這些錢做很漂亮的花衣服穿,買很漂亮的鞋子,她要穿的很漂亮很漂亮,爸爸說好。
那一晚,我們都很開心,因為家里窮,孩子又多,三妹在家里也是最可憐的一個。別說新衣服,有件完整的舊衣服已算不錯了。她比我們小,總是撿我們的舊衣服,對于她,新衣服是那個年齡最大的誘惑吧。
我們老家在山里,每逢初春,山里便有很多長得像蛇頭一樣的藥草,我們稱呼它蛇腦。這種藥草性涼,在炎熱的熱帶國家人們佐以食物,能消暑解熱。那個時候家里太窮,農村也沒有什么經濟來源,每逢這個時候,我們姐妹就提著大大小小的籮筐,去山里采拾這種藥材,還真能換來不少的錢呢,給家里貼補,給自己買筆墨紙簿,都綽綽有余。
三妹年齡小,還沒讀書,于是白天就提著籮筐壩上山彎的跑,那天下午我放學回來的時候,妹妹籃子里裝滿了粗壯如指的蛇腦,我看著眼饞,好說歹說的騙了妹妹的一半來,賣了兩塊錢。妹妹也拿了兩塊多,媽媽接過小販子手里的錢,分了兩毛錢給她,讓她隨便花。妹妹開心極了,一晚上嘰嘰喳喳蹦蹦跳跳,快樂的像是個兔子。
可是,誰料得到呢?災難就像是暴風雨一樣來得那么突然而毫無征兆。第二天早上五點不到,姐姐就大聲呼喊媽媽,說妹妹病了,全身發抖,那個時候的我并不知道事情有多么嚴重,只曉得父親披了件衣服,抱起三妹就拼命往醫院跑。
六七點的時候,我起來扒啦口飯,提著妹妹的鞋子匆匆趕往離家五六里地的學校,順便把妹妹的鞋子送到醫院,我站在妹妹的病床前,喊著三妹的名字,三妹那時候已經瀕臨閻羅,全身抽搐,她聽到我喊,眼珠一直努力的想看向我,可是怎么也不聽使喚,小小的她眼淚就順著眼角,一直往耳朵邊流,我替她擦著淚,告訴她我要去上學了,放學我再來。我哭著跑出了病房,回到教室,平復心情,拿起書本開始了晨讀。十點多課間休息的時候,一個同學急匆匆跑來告訴我,說我爸爸讓我回去,我妹妹死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奔出教室的,我也已經不記得是怎樣追上抱著妹妹一直流淚的爸爸,妹妹靜靜的躺在爸爸的懷里,沒有一絲氣息,任我怎么呼喊她都沒有一點動靜。回到家,爸爸把她放在一塊木板上,她就那么靜靜的躺著,毫無表情。爸爸撫著她的臉,仰天悲嚎,媽媽如同瘋了一樣,拼命的哭喊,搖著妹妹呼天搶地。我們姐妹一起都哭成了淚人。
前后左右的鄰居都來了,幫助家里給妹妹添置了藍花新衣,給妹妹穿上,三妹真的很美,靜靜的躺在那里,面無表情,可是在我眼里,三妹那一刻,真的很美。媽媽把她頭天晚上拿著的那兩毛錢又塞進妹妹的手里,對她說,寶寶,到那邊自己買點糖吃吧。說完已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三妹被一個簡簡單單的木箱子裝著,抬到了離家一里地的野外,我不知道膽大的三妹會不會害怕,我只是哭,一個勁的哭。那個時候我不懂事,但是我卻想過,如果可以,我愿毫不猶豫的用我的生命換取她的生還。
三妹燦爛如花的生命在她剛剛過完七歲生日的時候戛然而止。這樣的現實沒有人能夠接受,媽媽不吃不喝了好久,整天念叨著她的乳名。我恍恍惚惚不肯相信,總是覺得有一天她還會回來,那時候我發誓改變我不好的一切,盡全力對她好。可是,直到現在妹妹也沒有回來。
日子還是這樣不急不緩的走了,再不能接受的事實也終于隨著流光拋擲于滾滾紅塵里漸漸淡忘了。
后來的很多年,我一直都不敢回憶這段往事,一直不敢想起我離開醫院的那個鏡頭,那是一種謂之切腹的疼痛,讓我無法面對。我想不通,為什么人來到這個世上,總是要體會這么多的生離死別??
多年以后,當我從危險的生命邊緣挺過來的時候,才真正體味到了生命的脆弱無情。當我面對我的孩子有個發燒頭疼的時候,也才真正明白了爸媽那時候的失女之疼有多么切腹。三妹走了,走了整整二十七年,今天想起這些,寫出來的時候我仍舊痛苦不堪,依舊淚流成河。
三妹,你在那邊還好么?還記得姐姐們么?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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