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產生文化,忙產生文明。但是若不善用閑,可以閑出了毛病,其害在個人、家庭、社會。不善用忙,出的毛病就更大,它可以為害于國家人類。
我們是個閑出了毛病的國家,別的不說,麻將成災,就是其中毛病之一。為什么能讓麻將盤踞統治我們的社會,歷時上百年而不衰?為什么受了這許多折磨艱苦,依然沉迷留戀在這一百三十六張牌里?無他,閑出來的毛病。
假如一個人生活得忙忙碌碌,生活得興致勃勃,他的趣味很廣泛,他將會覺得歲月有限,來日苦少,去日苦多,他將會深感每天的時間不敷分配,因為要學的、想做的,實在太多了,甚至把飲食睡眠都看做是一種浪費。這種人是趁著有生之年,活著去探奇,不是挨著過日子在等死,自然他們絕舍不得把時光消耗在麻將桌上。
但是假如有人活得如同雨季霉天,周身都是潮漉漉的、軟趴趴的,明天、明年,對于他永遠和昨天、今天一般;他所期待的只是發閑出來的毛病薪的日子,下班的鈴聲;他所要求的,只是暫時的麻醉心神,消耗歲月,那么最俯仰無愧、最無害于人的方法,便是搓麻將了。只有懶怠閑散的人,才把時光當做不好打發的日子,當然也就不會去珍惜寶貴它了。
其實事情是人找出來的,空閑也是人自己造成的。俗語說:“越吃越饞,越待越懶。”不信試試看,真是百試百驗。一個好吃懶做的人,是從積習養成,習氣與日俱增,最后才積重難返的。
但是話又說回來,好逸惡勞本是人的通性,所以陶侃運磚,祖逖聞雞起舞,方始被人稱頌。人類不斷地追求物質文明,所謂物質文明,便是生活過得較好,而用的勞動力卻較少。不然我們不會由石器而鐵器而蒸汽而原子了,我們的歷史將會是一張白紙,我們也永遠停留在茹毛飲血、穴居裸處、和禽獸一樣的生活階段中。好逸惡勞并不是劣根性,當然更不是罪惡。但是假如在一個社會中,他的組成分子間若有勞逸不均現象發生,或是在某一個社會階層中,整個組成分子都閑得無所事事,于是五花八門的社會問題便產生了,這些社會問題將會直接或間接地、現時或將來地嚴重影響到其中每一個分子。
在東方,人工便宜,廉價的勞動力,為勞動者擔負了大部分的體力活動,于是我們便有了許多的空閑。在古時,這些空閑使人產生閑情逸致,使人愛好自然,樂天知命。等到后來和西方文明碰了頭,我們吃了癟,對于精神閑逸既割舍不下,對于物質文明又拒卻不得,彷徨矛盾,便走上了第三路線。仍舊以打麻將為例,在古時,打牌打到掌燈時分,便非罷手不可;可是電燈發明后,在一百支電燈下,卻更能聚精會神地卜夜作畫;等到我們能夠自制原為診療用的伸臂燈以后,打起牌來更是相得益彰了。這就是我們如何聰明地糅合了東方精神和西方的物質于一堂的最好實例。
在西方,特別是美國,人力太值錢,他們為了節省勞動力,便乞靈于機器,其目的不過也是為了多些空閑。在美國的家庭中,幾乎一切機械化了,家庭主婦,只要一按電鈕,一任家事做來簡速而省力。照理說,大家因此都有空閑了,可是他們的生活依然繁忙,因為要添置那些日新月異的機器,大家忙著拼命賺錢,機器在前面領著他們跑,時間就是金錢,目標也是金錢,他們原先追求的閑逸,也就無閑時、無閑情去照顧了。這種生活過久了,正和越待越懶的東方成強烈的對比,再也松懈不下來,安靜不下來。即使物質的享受已達飽和點,他們仍然尋覓刺激和沖力。不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便是放辟邪侈,驕奢淫逸。于是富庶的人,年輕的人,在極端的物質享受中一閑下來,便閑出了毛病。那些幼稚荒唐的胡鬧,那些少年犯罪的逐年增多,使我們這些坐在麻將桌上的斯文安分的東方人,不勝驚訝感嘆,立刻搖頭晃腦,把東方傳統精神重行恭維一遍,將西方物質文明大肆抨擊一番。
無論東方或西方,患精神病的多屬于那些無所事事的閑人們。天下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苦惱,都是這些大閑人制造出來的。但是我要重復、肯定地說:閑不是毛病,閑更不是罪惡,閑是文化的溫床,閑是人類掙著努力達致的目標。一切由閑而產生的毛病,是源于我們在人間還沒有為閑準備好適當的地位以前,就大量制造了過剩的閑,于是閑出了毛病。
閑產生文化,但是若不善利用,它便成了煩惱罪惡的源泉,我們不能因為閑出了毛病,便摒棄閑,我們的科學家,我們的社會學家,我們的宗教家,都是在為我們求取閑。取閑并不難,問題是如何能有計劃地教育人類去利用閑,享受閑,而不要使人間閑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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