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那些野生的樹。曠野之上,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縱橫馳騁的枝子,不規則的態勢,以一種極其自由和奔放的姿態生長著,那些野生的樹,有著致命的孤獨和獨白。
不會聚群,亦不會成排地被栽在路邊。不,絕不被人工種植。
是一顆野生的種子,是哪兒一場春風讓它發了芽?就這樣偷偷地長在了光陰里。
哪兒有什么法度可以約束它?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到最后還是自己。
瘋了似的長。那沒有邊界,沒有規則的長法讓許多樹嘲笑,可它依舊那么放肆、那么傲慢地長著,孤獨地長著。
有誰比它更領會孤獨呢?
天地之間,仿佛只有這一棵樹。兀自的、跋扈地長著。一丑陋而野蠻的長相,最放蕩、最自由的靈魂——有多粗糙就有多細膩,有多無情就有多深情。
孤獨嗎?一定的。再漫長的光陰,都得一個人慢慢地耗著——有的時候,孤獨是一種龐大的能量,以核的速度輻射著。它能讓時光彎曲,能讓光陰產生弧度。這種要命的弧度呀,靜水流深的弧度。
沒有同伴兒,沒有知音,沒有愛情,沒有伴侶。只有這一棵野生的樹。所有的話,自己說給自己聽。
后來,來了它。
一座墳。
那無定的河邊骨,誰的春閨夢里人?埋于樹下。
兩個龐大的孤獨站在了一起。
你等了我多少年?
那些野生的樹的下面,往往有一座老墳。
埋了多少年?埋的誰?墳上長滿野草,而樹上,住著很多鳥兒。多數時候,居然是喜鵲。
世上最靜默的無言。風雨雷電的晚上,樹沉默著,雷電怒吼著。樹倔強地向上,向上。向上的速度多美。那墳里的一把枯骨看到了,它流淚了。枯骨是千年的寂寞了,找到樹,其實是找到了來世。如果埋的是女子,那么,樹是她等了來世的情人,如果埋的是男子,那么,樹是他等待了千年的知音。
完成相遇就是完成定數。
這是定數,一定是。野生的樹下才會有墳。那新墳舊墳,那埋入地下的寂寞。
永定河邊。
隔不遠,就有那些野生的樹——怎么會有這么難看的樹!不會成材的,歪歪斜斜,隨意地懶散地長著。
那些死了的樹,樹的尸體更驚心。
只剩下一半。白的樹皮,有被雷電燒過的黑洞——被傷害過的身體更美得寥落動人。比杜尚更杜尚,比孤獨更孤獨。這些死了的孤獨。
無所求了。就這樣裸露著所有的孤獨。冬天的時候,連鳥巢都不會有。就這樣光禿禿地站在冷風中。那份心灰意冷,只有樹知道。
看到成片這樣的樹時,心里會排山倒海。不會有眼淚。亦不會傷害到內心的脆弱了。本質上來說,所有人的孤獨全一樣,樹的孤獨,人的孤獨——聚集在一起,有時候不過是為了相互取暖。
去泰山時,看到石縫里長出的樹,頑強地長著,一臉的倔強。在萬千時光流轉之間,一棵樹能記得所有的光陰——那些熱烈的、悲戚的。它即使孤獨死也不會被豢養!
要那么多陽光干什么?要那么多懂得干什么?金農的畫中,題過這樣一句:忽有斯人可想,可想!而這些孤獨的野樹呀,已經不想斯人了。它想的,就是與時光為友,在天地之間,尋一份孤獨的大美——我不要華美的姿容,我不要眾星捧月,我不要斯人可想。我只要,這天地之間空曠清明,在月明星稀之際,忽有“孔明燈”滑過月亮,而這樹,這孤寂的樹,似徐渭筆下的藤,剎那間大面積的哭了。
大面積的忽而盛開。
不成群結隊,只獨自長在最邊緣的地方——一定會被人議論,一定會讓人憤憤。因為它有野生的姿態,有一根驕傲的骨,有一顆最柔軟的心。低下頭來,為墳里的人擋風雨,它不要花枝春滿,不要月滿天心。要的是這孤僻地活著,活成一棵永遠有別于其他的樹。
注定品相不好,注定丑陋?蓛刃纳l出的詭異與妖媚,那樣潦草地動人著……野生的樹,有著特定的氣息。只要你內心渴望動蕩,渴望不安,渴望逃離,渴望有一場適當的邪惡,這野生的樹,就是最好的姿勢。
就是這樣了。
天地之間笑傲,枝枝丫丫間全是反骨。每片樹葉都散發出邪惡的動蕩之氣。
來吧。來。
與我在一起——哪怕死。
這樣的意興,這樣的闌珊,這樣的傾心獨戀——它沒有絕世的容顏,只有這驕傲孤獨的樣子,立于天地之間,散發出最原始、最動情的驚艷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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