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舒云
2007年7月30日,享譽世界的意大利電影大師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逝世,享年95歲。這位導演和中國頗有淵源,1972年他受中國政府邀請拍攝了大型紀錄片《中國》。在西方世界,該片獲得了很高評價,被評為1973年在美國播出的“十佳紀錄片”之一,美國廣播公司甚至花25萬美元購進該片首播權。但當時的中央政治局委員江青認為該片嚴重丑化中國人,批判它是“一株大毒草”,并借機攻擊周恩來。
1.拍攝路線由中方安排
1970年11月5日,中國和意大利正式建交。1971年5月21日,意大利外貿部長訪華,隨員中有意大利國家電視臺負責文化節目的主管。7月20日,意大利國家電視臺向中國外交部新聞司申請到中國拍攝紀錄片。新中國成立后幾乎與世隔絕,美國禁止包括記者在內的美國人到中國旅行,違者吊銷護照。中國駐意大利大使館從羅馬向國內發回報告:鑒于意中友好,并考慮到意大利記者陪同外貿部長訪華的客觀報道,建議同意。經最高層點頭,中國外交部向意發出來華拍片邀請。
拍攝中國的任務交給了世界級導演安東尼奧尼。他的攝制組除了他,只有攝影師、助理錄音,以及他后來的妻子恩里卡。安東尼奧尼的中國之旅是他的蜜月之旅,除了收獲《中國》,也收獲了他一生的愛情。
1972年5月13日,安東尼奧尼一行乘飛機抵達香港,然后乘火車到廣州。攝影師盧奇亞諾·都沃里回憶:“火車上帶著大包小包的中國人很多。中國人單純,我很喜歡,扛起機器就想拍。安東尼奧尼不讓,說理解再拍。他當時以為機會還很多,后來才后悔少拍了一個城市。”
安東尼奧尼此行的“野心”不小,他計劃拍攝半年,以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作為拍攝目標。他想去外國人從未到過的地方:偏遠的農村,荒涼的沙漠,并拍攝出生與死亡等主題。
但1972年的中國還處在封閉之中,與安東尼奧尼理想的路線完全不同,中國官方只同意他拍攝北京、林縣(河南省的,現為林州市)、蘇州、南京、上海5個地方,林縣還是安東尼奧尼爭取到的。剛開始,他被拒絕的理由是那里不通火車,沒有酒店,但后來中國官方還是同意了,畢竟林縣有值得驕傲的紅旗渠(1960年2月開始修建,1969年7月竣工)。值得一提的是,雙方當時討論拍攝路線就花了3天時間,安東尼奧尼最后只好妥協。
2.周總理把紅旗車借給攝制組
安東尼奧尼對中國的第一印象是紅帽子、藍衣服的工人在羅湖口岸卸貨。藍色是當時中國人衣服的主色,外套是開領的軍服式樣,婦女穿一側扣子的高領襯衫,西方裁縫會感覺尺寸過肥。
在西方人眼中,農民的服裝更漂亮,黑色的粗棉布,褲子在腳踝束起來。來中國之前,安東尼奧尼認為中國是他心中的童話,黃 色河流和沙漠、鹽的房子和路。但他看到的中國卻不是童話。每天早晨馬路被“染”成藍色,成千上萬的“藍色”騎車上班,占據了整條大街,就像八億藍色的中國人走過。安東尼奧尼說:中國正在打開大門,但仍然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大部分地方仍不得而知,我們到中國只是瞧了一眼而已。他什么都想拍,總在攝影師耳旁叫,拍這個拍那個,有時候一天就拍了80個鏡頭。
影片《中國》的第一部分是北京,小學、老住宅、針灸麻醉的剖腹產、棉紡廠等;第二部分是河南林縣農村、紅旗渠以及江蘇的古城蘇州;第三部分是上海的碼頭和工廠;最后是中國雜技。影片從《我愛北京天安門》的童聲合唱開始,衣著樸素的姑娘、打太極拳的長者、許多普通的中國人在天安門廣場拍照。然后鏡頭西行,在中南海新華門前被制止。
當然,也有得到支持的時候,F任意大利駐華大使孟凱帝當時還是駐華使館的一等秘書,他當時恰好陪同安東尼奧尼在北京拍攝。據他回憶:“我們在王府井拍攝時,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將自己的紅旗敞篷車借給我們當攝影車。”
3.偷拍到“軍事機密”
在安東尼奧尼的鏡頭里,中國是謎一般的國度。他不刻意捕捉,只讓鏡頭靜靜地搖過那個時代的王府井、西四、鼓樓和故宮,以及在長城寫生的學生、天壇的游人。他拍了中國安排的內容:工廠、學校、幼兒園的歌聲,下課了仍在不同角落讀書的孩子——個別膽大的仰起小臉東張西望,公園里的笑臉,人們做操、跑步……最完整的段落是針灸麻醉的剖腹產手術,這是中國引以為豪的一項成就——剖腹居然不用麻藥,只靠銀針止痛!鏡頭從長長的銀針插向滾圓的肚皮開始,一直到新生命的誕生,幾乎像科教片。而安東尼奧尼想拍的葬禮則是用遠鏡頭偷拍的。
在小城蘇州,當地有名的回民面店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人們在看外國人拍攝老百姓吃面條。安東尼奧尼沒有拍到婚禮,翻譯說這幾天沒人結婚。在上海城隍廟、茶樓,樣板戲音樂創造出神秘的氣氛,馬路上的行人好奇地望著攝影機。安東尼奧尼想換一個角度拍黃浦江,好不容易說服陪同的中國官員去對岸,但工廠負責人卻不同意他們穿過工廠。拍攝中國深層的真實困難極了,“狡猾”的安東尼奧尼不得不盡一切可能偷拍,而他居然偷拍到了黃浦江上的中國軍艦,這在當時可是了不得的軍事秘密!
當然攝影機有它的神奇,未經安排的東西常常闖進來。工人下班后留在院子開會,安東尼奧尼偶然看到并拍了下來。在林縣,安東尼奧尼讓攝影機隨意游蕩。他們擅自闖入一個荒涼的小山村,鏡頭始終對準村民四處躲藏又滿是惶恐的臉。在路上,安東尼奧尼看到有人行動異常,跟了過去,結果拍到“地下”自由市場,與北京大商場的琳瑯滿目形成鮮明的對比。鏡頭中的人臉也流露出明顯的不安。
4.江青借機加害周恩來
中國邀請“左傾”的安東尼奧尼,是想通過他的鏡頭向世界宣傳中國的美好,而安東尼奧尼卻希望走進中國的背后,拍真實的中國人,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細節。所以雙方的矛盾幾乎無法緩和,有時超過了中方能忍受的范圍,拍攝只能暫停。過上幾個小時或等到第二天再重新開始拍攝。因為最后沒有翻臉,安東尼奧尼也就不以為意。短短22天,兩臺攝影機拍攝了3萬米膠片,他都帶走了,最后剪成220分鐘的《中國》。
1973年1月,《中國》首映式在羅馬舉行。會上,安氏作了即興發言:“對于中國,我尊重,然后熱愛。”這部紀錄片被西方輿論稱為“誠實的獨白”。不久,美國廣播公司花了25萬美元購買它在美國的公開放映權,并取得非常高的收視率。當時的美國總統尼克松也抽空看了兩次。
不過,蘇聯卻利用該片來進行反華宣傳;“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臺灣當局也讓電視臺播放這部紀錄片,還規定小學生看完要寫觀后感。
1973年10月底,中國外交部新聞司下令查禁大型紀錄片《中國》。但鞭長莫及,影片作為1974年威尼斯藝術雙年展活動計劃的一部分,被安排在該城的鳳凰劇院上映。得知消息后,中國外交官抗議放映這部影片,意大利政府也盡一切可能制止這部影片放映。不過,因為展方的堅持,影片最后還是得以公映。
當時,江青妄圖借批林批孔,給批準安東尼奧尼到中國拍攝的周恩來加上罪名。江青還將外交部邀安東尼奧尼來華定為“賣國行徑”。1974年1月30日,《人民日報》發表《惡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的文章,認為影片《中國》是“對中國人民的猖狂挑釁”。
5.兒歌唱“氣死安東尼奧尼”
此后,聲勢浩大的批判持續了將近一年。其中僅1974年二三月間發表的部分文章就結集成一本200頁、有43篇文章的書,名為《中國人民不可侮——批判安東尼奧尼的反華影片〈中國〉文輯》(人民文學出版社1974年6月版)。
批判文章認為,《中國》大拍特拍落后的一面。聞名中外的紅旗渠一掠而過,卻不厭其煩地呈現當地零落的田地、孤獨的老人、老弱的牲口、破敗的房屋。北京被抹上一層青光,更加古舊,住房非常簡陋,城市規劃令人失望,老百姓用錢和票證購物。莊嚴的天安門故意拍成時遠時近的破碎集市,甚至惡意拍攝去天安門附近上公廁的人;十三陵地下宮殿后面接著是一隊扛著鐵鍬的學生,影射中國比幾百年前好不了多少。蘇州依舊古老,同一條河邊,有洗衣、淘米的,也有倒臟水的。
在安東尼奧尼的鏡頭下,黃浦江籠罩著濁霧,沒有制造萬噸巨輪的造船廠,江上的大貨船都是外國的,只有小木船才是中國的。他還故意從很壞的角度拍南京長江大橋,拍得歪歪斜斜,又插入一個橋下晾褲子的鏡頭。更讓人不能容忍的是,長鏡頭死死地盯著從國營食品店出來的老太太的小腳,圍觀的老百姓衣著不整,表情呆滯。
當時,甚至有這么一首兒歌:“紅小兵,志氣高,要把社會主義祖國建設好。學馬列,批林彪,從小革命勁頭高。紅領巾,胸前飄,聽黨指示跟黨跑。氣死安東尼奧尼,五洲四海紅旗飄。”
安東尼奧尼的冷靜和旁觀,與中國當時的紀錄電影完全不一樣,差異不僅表現在形式技巧上,更體現在對紀錄電影功能的認識上。如今32年過去,中國人的觀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2004年11月,意大利駐華使館和北京電影學院舉辦“安東尼奧尼電影回顧展”。這是《中國》在中國的首映,已經90多歲的安東尼奧尼因病未能出席。那個特定年代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坐茶樓、上飯館、拉板車、逛大街,甚至擤鼻涕、上廁所……令32年后的觀眾笑聲、驚嘆聲不斷,長久的掌聲表明,中國人接受了安東尼奧尼的《中國》。
參 考 辭 典
電影大師安東尼奧尼
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1912年9月29日出生在意大利北方歷史名城費拉拉。大學學的是經濟學,20歲前傾心造型美術,后來迷上戲劇。曾拍過精神病院的紀錄片,這使他提倡內心電影。他先為雜志撰稿,1940年開始拍攝短片,1950年拍攝第一部故事片《愛情故事》,深受新現實主義的影響。他的影片對話極少,長時間地固定拍攝和緩慢移動鏡頭,其導演理念對世界電影藝術影響極大。他的影片《奇遇》、《紅色沙漠》、《春光乍現》、《云上的日子》等,都是電影史上的經典之作。1995年他獲得好萊塢終身成就獎。他的最后一部電影是2004年與索德伯格合拍的《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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