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中國遠征軍新三十八師一一三團在緬甸奇跡般地創造了"仁安羌大捷",拯救了500余名美籍傳教士、新聞記者和7000余名英軍。然而,戰后大部分記錄仁安羌戰役的資料中,一度沒有關于當年那個"在槍林彈雨中面無懼色,露齒而笑"的團長劉放吾的影子,哪怕只言片語。
對我父親來說,投靠軍校就理所當然地應該報效國家,他率領一一三團擊敗日軍并解救英軍,也只是盡了一個軍人的本分。
直到有一天,他看完電影《最長的一天》回家,獨自悶坐在屋里,我探頭詢問時,發現父親眼眶里閃著淚光,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我才察覺父親心底深埋著委屈。往后,才陸續了解他這一生所遭受的不平。
反敗為勝
晚年談起仁安羌大捷,我父親就仿佛重返現場,他會滔滔不絕地講述當時受命攻敵致勝的過程。
中國遠征軍進入緬甸之前,日軍在1940年9月截斷了位于越南境內的滇越鐵路,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發生以后,日軍先后攻占了關島、文萊、香港、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及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還控制了新加坡等地,一路打過去,勢如破竹。到了1942年3月上旬,更進一步攻占了緬甸首都仰光。
而日本軍隊一旦在緬甸戰場取得勝利,中國軍隊來自國外的援助就會完全斷絕。當時防守緬甸的英軍(兩個師)根本抵擋不住日本軍隊的猛烈攻擊,從緬甸南部的仰光一路敗退。第一軍退到仁安羌被圍困到油田里面。"英緬軍由于糧水不繼,在烈日炙烤下干渴難熬,原已精疲力竭,再受到日軍猛烈轟擊死傷慘重,實際上已瀕臨完全崩潰的地步。"當年英緬軍司令史萊姆在回憶錄《反敗為勝》里描述道。
英國部隊要求中國軍隊去支援,中國指揮官要孫立人派部隊。當時就派了我父親一個團,中國遠征軍一一三團。在仁安羌附近的一個叫巧克柏當的城鎮,"面容相當清瘦,方正的臉上卻透出剛毅"的父親見到了史萊姆司令。
史萊姆司令要求我父親率團立即搭乘已準備就緒的卡車,迅速到平墻河一帶,計劃在18日早晨渡河攻敵。這個命令的原稿現在還在我手上。
我父親的行動很快就有了明顯的效果,用史萊姆司令的話說簡直是無懈可擊。在往后的幾天,他相當激賞我父親的表現。"激賞",這是外國將領對中國軍人非常高的評價,這也牽扯到我父親后來為什么受委屈。
4月17日上午11時,史萊姆將軍親自發出手令:"致一一三團團長劉上校:茲派貴官率領貴團,全部乘汽車至平墻河地區,在該處,您將與安提司準將會合,他將以所有戰車配合您,您的任務是攻擊并消滅平墻河北岸約兩英里公路兩側之敵。"這是史萊姆在《反敗為勝》上寫的。但是后來仁安羌大捷所有的功勞都歸于孫立人一個人身上。
史萊姆將軍深知這場戰役的成敗完全取決于團長的指揮,所以在18日攻擊前,還不放心我父親。他將這點疑慮告訴孫立人。兩人就一起去視察。我父親窺出他們來意,主動邀請他們到營部去看看。在相當近接近前線的營部,我父親通過孫立人的翻譯向史萊姆解釋連隊部署以及軍隊部署,史萊姆當時已經相當滿意,都準備退回去了,我父親又提出到連隊去看看,史萊姆的心里其實是大吃了一驚,因為戰爭即將開始,連隊離前線更近,他并不確定是否有必要這樣做,但是面子上又過不去,所以他們就一同涉水到達連隊指揮所。剛剛到,周圍就響起了槍炮聲。我父親轉身看著史萊姆,史萊姆很擔心他會說再到排部去看看,但是我父親沒有再那樣提議,而是望著史萊姆露齒而笑。史萊姆后來在書里談到這一段經歷,同樣給了我父親一個很高的評價:"只有優秀干練的軍人,才能在槍林彈雨中面無懼色,露齒而笑。"
18日凌晨,我父親指揮一一三團在英軍的掩護下向平墻河北岸的日軍開始發動攻擊,他們不僅對日軍施以兩面夾攻,還向敵人正面反復搏殺,到午后4點,日軍傷亡慘重,最后放棄陣地,四處逃跑。當天晚上孫立人又下達命令,要我父親即刻渡河接應英軍。19日的戰斗比18日更激烈,直到傍晚6點左右敵人才最終敗退下來。當天一一三團救出英軍7000多人,還有美籍傳教士、新聞記者近500人。
清苦安生
但后來,(仁安羌大捷的)戰功被孫立人拿走,我父親沒有講話的余地。連我父親當初應該拿到的獎章都沒有拿到,還是50年以后我爭取來的,通過各種方式爭取來的。
聽我父親說,仁安羌大捷之后,他帶領一一三團奉命掩護英軍撤退,在卡薩轉戰多時,終于翻山越嶺,突出重圍,望到一江之隔的印度。我父親說在渡江之前,他發出了兩封電報,上面寫著: "劉團今夜渡江,不成功便成仁",然后全團趁著黑夜,準備橫渡大江。但因為無線電在渡江時浸水受損,團隊渡江后音訊全無。我母親后來聽說父親全軍覆沒的消息,當場就昏迷過去。
我父親到了印度后,官兵都極度疲勞,我父親耗盡精力,也生了一場重病。千辛萬苦,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能夠體會得到。后來住了醫院,跟孫立人在言語上有些沖突,因為兄弟出生入死,那么辛苦卻沒有工資。我父親說那我回國念書去了,我父親回來后念了陸軍大學。那時我還沒出生,有哥哥姐姐,家里生活非常困難。上有老母,下有妻兒。我父親即使在讀書,也要為家計愁苦。
后來他在1943年7月18日給孫立人將軍寫了一封信,里面描述了我父親母親當時的景況:
仲公師座鈞鑒:
別后已逾三月之久,時在孺慕之中。六月間曾數次函稟,迄未見示,未識收到否。
......現家中有七旬余老母在堂,素乏奉養,每以忠而忘孝以為搪塞之口實,午夜捫心,自深知于人子之職責多愧,心痛不已;下有妻兒數口,大者尚不盈十歲,正在求學之中,小者尤在懷抱,嗷嗷待捕,年來全賴幾斗軍米勉強維持生命以度活......
父親生于1908年4月17日,在家排行老四,共有兄弟姐妹子侄等18人。年幼喪父。祖居湖南桂陽五美鄉雙領新村,世代耕讀勤儉持家,頗能自足。晚年在臺灣回憶兒時的家庭教育時父親曾說:"先父在日,法朱子家訓及曾文正公治家之道,尤其側重誠信與服從,吾母繼其遺志,倍加嚴格。長兄習工業,服務于粵漢鐵路廣韶段;二兄習軍事,卒業于潮校一期,三兄亦服務于軍中有年,級至中校;五弟服務于桑梓,聲譽卓然。吾母對兒輩婚事必經兒輩同意而后行,吾妻柳氏祖籍湘鄉,寄籍南京,一九三二年結婚,生有子女各二。家中經濟情形秉勤儉之家訓,刻苦之精神,量入為出勉可支持,惟內子患宿疾甚以為苦。"
好在我們一家人都平安度過難關。我父親學成之后,又因時局變遷,重新跟隨孫立人,并且到鳳山練兵。追隨孫立人多年,我父親盡心完成所交付的使命,絕口不再提仁安羌大捷中戰功被隨便抹殺的委屈。后來孫立人遭遇軟禁,我父親也不能對外提起他和孫立人之間的淵源,即使孫晚年被解禁,父親也把對孫立人的感情放在第一位,認為他依然值得尊重,多年來被軟禁的遭遇也讓人同情,就更沒有想到再提仁安羌戰功一事了。
如果我父親在仁安羌大捷結束后要求去英國念書,英國肯定同意,但是他沒有那樣選擇。一個軍人在外面終究還是會懷念自己的家人,落葉總要歸根。回來后,部隊說改編,我父親給編掉了,什么職務、工資全部沒有了。當時我父親根本沒有榮譽的念頭,只認為那都是天職,有口飯吃都不錯了。
唯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下了我。我是1944年出生的。我母親,作為一名軍人的太太,和我父親過的是聚少離多的生活,家里的許多事情必須由母親來承擔,還要照顧小孩子,景況非常困難。她一度回到娘家,依靠家人接濟,在外給人洗衣服。
后來我父親在東北,又多了個妹妹。經過這些,有多可憐,外人是難以想象的。我母親身體很不好,渾身都是病。1988年8月8日,我母親去世。永遠也忘不掉。她老人家這一輩子都沒有享過一天福。
真假將軍
英緬軍史萊姆司令曾經清楚地指出:劉放吾團長在仁安羌率領一一三團攻擊日軍。但是在后來的史料及博物館資料中卻鮮有提及到我父親這名團長,對于許多人來說,就無從知曉這段歷史的真相了。所以1963年才會出現轟動一時的"冒牌將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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