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前 朱行彥 《 中國青年報 》( 2015年08月28日 10 版)
新四軍戰時出版物《車橋戰斗特刊》第四號
葉飛題寫的車橋戰役紀念碑
71年前的硝煙早已散盡,71年前的記憶卻無法泯滅。
2015年6月17日,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車橋鎮。一位93歲的老人比劃著告訴筆者,這里以前古鎮四周筑有土圩子(古城墻)、城樓、壕溝,周圍有四城門,還建了飛機場,因為這里曾是國民黨頑固派韓德勤江蘇省政府所在地。后來鬼子又蓋了五十幾座碉堡和炮樓,駐扎著幾十個鬼子和幾百個偽軍,他們經常出來“清鄉”“掃蕩”。新四軍打贏了車橋戰役,鬼子和偽軍要么被滅了要么被俘了,鎮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安靜。
打,還是不打,新四軍內部有分歧
“這場決定華中敵后抗戰戰略走向的戰役,當初在打還是不打上,新四軍內部是存在分歧的。”車橋戰役紀念館館長曹晶晶告訴筆者,“當時華中局的一些人認為,現在打還不是時候,要等華北抗日根據地形勢進一步穩固后再打。主持新四軍軍部和華中局工作的饒漱石力阻開打,他說‘打了會過分刺激日寇,會遭到更加瘋狂報復的’。后來,延安來電:‘打與不打一切要以前方實際情況而定’。”
1944年2月下旬,蘇中區黨委和軍區主要領導同志參加的一次會議上,蘇中軍區司令員粟裕提出,在一分區高寶地區即車橋、涇口、曹甸地區組織一次大規模的戰役,以打破日軍“擴展清鄉”“強化屯墾”的計劃,徹底解放這個地區,使之成為我軍戰略反攻積蓄力量的基地。粟裕詳細分析了當時的局勢、該地區的戰略地位及我軍取勝的可能性,并提出了一個重要的軍事論點,即“在戰略相持階段,爭取有利時機,推進局部的戰略反攻”。
據史料記載,當時日軍曾叫囂“新四軍若能打下車橋,皇軍寧愿撤出蘇中回歸大海”。
日軍何以如此猖狂?
淮安市委黨史辦主任郭家寧回答了筆者的疑問:車橋位于蘇中、蘇北、淮南、淮北四區交界的戰略機動樞紐地帶,同時又是日軍華北派遣軍與其華中派遣軍的分界線附近,是日軍華北派遣軍第65師團第72旅團所屬獨立步兵第60大隊(三澤大隊)和偽軍吳漱泉的部隊(約1500人)及4個偽保安大隊的防區。
令駐車橋日軍狂妄的另一原因,是車橋特殊的地形及工事。車橋跨澗河兩岸,如果從公路通過車橋,在車橋西北的蘆家灘地段,公路南側的澗河岸陡水深且急,無法徒步涉水過河;公路以北是寬約1公里、長約兩公里的沼澤蘆草蕩,淤泥很深,人員車馬無法通過,是淮安與車橋之間的咽喉地帶,人稱“鴨脖子路”。
車橋的工事,一部分由頑軍韓德勤所部構筑,日偽軍大力整修后更為堅固;另一部分是日偽軍新建的。整個車橋被圍在一個東西長約2公里、南北寬約1公里、高約5米到8米不等的大土圩子里。土圩子的外邊,是寬約7米、水深約10米的壕溝。大土圩子套小土圩子,小土圩子外邊又各自都有深5~10米的壕溝。在土圩子和鎮內多處,共修建了53座碉堡,構成交叉火力網,一旦發現情況,各火力點能相互策應。
哪怕車橋水網縱橫、火網交錯,戰役總指揮粟裕、前線指揮葉飛已經諳熟于心、對策精細、勢在必得。他們擬制了詳盡的圍點打援作戰方案。
墻上開洞,房屋一間間被打通,一直通到偽警察局
時任淮寶獨立第5團第1營第2連連長金天祥(現淮安軍分區離休干部,94歲)回憶起戰斗情形來記憶猶新——
1944年3月3日下午開始,各縱隊和總預備隊分別向作戰任務區域開進。
5日凌晨1點50分,第二縱隊突然對車橋發起攻擊。突擊隊迅速浮水渡過外壕,各架云梯,以各種方法爬上圍墻,等偽軍哨兵察覺時,第1、3連已經全部突進了土圩,向縱深發展。
從西南角進攻的第4連,浮過了10米寬、水深近3米的外壕后,接著爬過近6米高的圍墻,向敵碉堡前進。敵人用猛烈的火力封鎖了第4連的進攻道路。四周無處可依托隱蔽,怎么辦?第4連戰士急中生智,在房屋里墻上開洞。一間房接著一間地打通了,一直到達偽警察局的房屋。當戰士們從敵人室內出來時,敵人驚恐萬分,乖乖地舉槍投降了。
第2連部隊也迅速地突進了圍墻,向街中心突進,很快把慌亂中向旁邊碉堡逃跑的日偽軍大部殲滅。
5日下午,戰場上呈現暫時的沉寂,大家都在為攻擊最后的日軍據點準備著。日軍的碉堡,比任何偽軍的工事都要堅固:小圍墻高7米左右,南北長約200多米,東西寬約100多米,外壕有近10米寬,南北都有澗河環繞,東西南三面,外壕有兩米多深的泥水,圍墻四周有5個隱蔽射擊碉堡,正南面有進出汽車的大門,圍墻里是兩座瓦房,相距30米左右,中間還筑有一座大碉堡,旁邊又有隱蔽射擊碉堡,周圍以鐵絲網環繞,四周均有相通的壕溝連為一體。如此堅固的據點,著實令指戰員們頗費心思。
下午3點半,按既定方案開始對日軍工事炮擊。迫擊炮彈呼嘯而下,日軍工事在隆隆的爆炸聲中分崩離析,日軍陷入一片混亂之中。黃昏時分,炮聲戛然而止,沖鋒號劃破長空,我軍潮水般向日軍據點沖去。負隅頑抗的日軍的槍聲、擲彈筒聲響成一片。
此時,打援戰斗也已展開,最為精彩的打援發生在蘆家灘。
第一縱隊在4日夜間進入打援地域后,以第3營在蘆家灘以西構筑陣地,在前沿敷設了地雷,擔任正面阻擊來援之敵;以第4營配置于第3營側后,擔任縱深防御;將主力3個營隱蔽配置在石橋頭及其附近地域,以側面阻擊來援之敵。
5日下午,日軍三澤金夫大佐率駐淮陰、淮安、泗陽、漣水等地的日軍乘車增援車橋,并催調各據點敵人陸續馳援。3點許,三澤所率第一批增援日軍抵達我軍蘆家灘陣地前,在對第3營陣地實施正面攻擊的同時,以一部分兵力對第3營的右翼進行迂回。我軍則在第3營進行正面抗擊的同時,以第2營的1個連對敵之側翼實施突擊,將敵擊退至韓莊附近,迫其闖入我軍預設的地雷陣,傷亡60余人。傍晚,又各有日軍百余人趕來增援。我軍均以正面抗擊結合側翼突擊,阻敵于陣地之前。晚上8點許,3批援敵傾全力猛攻我第3營陣地,我軍也以主力從側方猛攻敵人據守的韓莊陣地,雙方展開激戰。
據葉飛回憶:第4連和特務營1連分別由北、西兩個方向攻入韓莊,隨后第5連也自東面突破,把日軍截成4段,和敵人展開白刃戰。10點許,第3營俘虜的日軍軍官中,有一名身負重傷而又狂呼亂叫的軍官,身掛銀鞘指揮刀,戰士們把他抬到包扎所時,已經死了。經俘虜辨認:正是三澤大佐!據2015年7月6日《新華日報》報道,1944年車橋戰役新四軍曾擊斃日軍獨立步兵60大隊大隊長三澤金夫大佐,后追晉少將,追晉文件及戰斗概述等3份日本新解密檔案確認該戰果。此前中方資料或缺漏全名,或記作“山澤”,不知曾擊斃一名將領。
三澤一死,敵寇大亂。
6日凌晨2點至3點,又有日軍約120余人趕來增援,被特務營和第2營攔路阻擊,敵隨即回竄至周莊據點。
7日,車橋戰役勝利結束。這次戰役,殲滅日軍大隊長三澤金夫大佐(追晉少將)以下官兵465人、偽軍483人,生俘山本一三中尉以下24人,摧毀敵碉堡53座,繳獲92式步兵炮兩門及其他大批武器彈藥。敵寇懾于我軍威力,倉惶從曹甸、涇口、涇河、周莊、望直港、魯家莊等12個據點撤退;窗、寶應以東地區全部為新四軍控制,幾十萬人民獲得解放。
捷報傳到延安,毛澤東盛贊粟裕——“這個從士兵成長起來的人,將來可以指揮四五十萬軍隊”。戰斗勝利的第二天,新華社向全國播發了新四軍收復車橋的消息——《蘇北新四軍大捷,收復車橋》,贊揚這是新四軍“以雄厚兵力”打的一個“大殲滅戰”。延安《解放日報》也發表了祝賀這一勝利的社論。時在延安的陳毅軍長也發來了嘉獎電。車橋戰役后敵人未敢進行大的報復行動。葉飛在《華中反攻的序幕戰——車橋之戰》一文中說:自那以后,華中敵后戰場的敵我態勢開始轉化,我軍逐漸取得了戰略上的主動,轉入反攻作戰。在戰法上,也逐漸由以游擊戰為主轉入以運動戰為主。
在車橋戰役烈士紀念碑上,有一個叫“松野覺”的烈士
在車橋戰役紀念館陳列的史料中,筆者發現了1944年3月25日《蘇中報》刊發的一封題為《日人反戰同盟蘇中支部等祝賀車橋大捷致新四軍電》的電文,落款是日人反戰同盟蘇中支部長濱中政志、蘇北支部長古賀初美、淮北支部長后藤勇以及淮南支部長高島江志。這群活躍在抗日戰場前線的“日本友人”在陣地上開展了大量的反戰宣傳活動。
在車橋戰役烈士紀念碑上,有一個叫“松野覺”的烈士總會引起瞻仰者們的沉思:這個日本人的名字怎么會出現在烈士紀念碑上?
松野覺生于廣島縣宇品, 1940年被迫入伍,為丸山旅團平間大隊押川中隊上等兵,1941年12月,在江蘇如東縣的一次戰斗中被俘,后經新四軍敵工人員教育,于1942年參加了新四軍并加入了日人反戰同盟蘇中支部,后加入中國共產黨。在車橋戰役中,松野覺不顧個人安危,不停地進行陣前喊話,不幸被日軍子彈擊中頭部,英勇犧牲。
1944年6月22日,軍委總參謀長葉劍英在會見到延安訪問的中外筆者參觀團時,高度贊揚了松野覺同志獻身于中國抗日戰爭事業的崇高的國際主義精神。
作家薩蘇在日本考察抗戰史料時發現了一套叫《給孫輩的證言》的書,是一位日本老人福山琢磨編寫的,書中是經歷過二戰的日本人的回憶文章,其中有一篇《走向覺悟的證言——S.J.先生訪談錄》,這位化名為S.J.的日本老兵在中國所用的名字是“山本一三”,他就是車橋戰役中被俘的山本一三中尉。文中記述了車橋之戰中日軍慘敗的場景:“昭和十九年(1944年)3月6日,戰斗在江蘇省淮安縣爆發。我的部隊以不過200人的兵力試圖解救被新四軍包圍的一個小隊級分遣隊。但是,新四軍出動的是兵力3000至4000人的大部隊,將我們圍困并發生了激烈的戰斗。因為我們兵少,不得不向附近的村莊逃避。但是,新四軍窮追不舍,我們遭到集束手榴彈的猛烈攻擊,房子都起了火。這種情況下只好四處尋找逃生之道,因為日軍殘兵在被燒毀的房子里隱藏存身,新四軍可能認為日軍都被燒死,一度撤離。但是,當日軍殘兵試圖突圍的時候,終被發現,再次陷入重圍。最后,我們十四五個人都成了俘虜。其中包括清水、宮本兩個軍官,還有梅村等。我們才知道攻擊我們的是新四軍在蘇中的第一師。第一師的敵工部長陳先生是廣東人,曾在日本留學,日語非常好而且待人寬厚,即便有所責備,態度也從來不會生硬……”
在蘆家灘被俘的一等兵水野正一說:“我佩服新四軍作戰巧妙,驚嘆新四軍士兵攻擊精神旺盛。”伍長石田光夫說:“我現在清楚知道了,日本兵戰斗意志完完全全比新四軍低下。”他們凄然哀嘆:“皇軍日暮途窮了!”(據葉飛《華中反攻的序幕戰——車橋之戰》)
71年前的車橋,在這位93歲老人的記憶里,也在歷史的記憶里。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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