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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年月??回憶1994

編輯: 路逍遙 關鍵詞: 人生智慧 來源: 記憶方法網

  一、秋天,大事件

  無論在什么時候,我都會感覺這是極平凡的一天——九月四日,然而它又那么的不平常。

  九月四日,剛從五湖四海返校的我們經由一天的籌備以后,一大早,就遇上往延安的汽車,去實習。學生25樓,在天亮前那一陣喧囂后,又歸于平靜。沒有人會想到,一場罪行已經發生。

  在延安的日子,枯燥而快樂,這座不大的圣地,被我們百十號人鬧得竟有了一點點的活氣。我們闊別了古城,對古城的一切,近乎一竅不通。只是有一天,校守衛科來了幾個人,到我們的女生宿舍,問了多少個問題。粗心是,我們走那天,樓上有沒有異樣。她們說,沒有感到啊,只是流了好多水,嘩嘩地,認為下雨呢。捍衛科的就走了。立刻就有消息傳播開來,說學校發生大案了:一個女生被殺,就在我們走的那天,就在我們樓里。女生宿舍的水,就是罪犯蕩滌現場。我們談論了一兩天,因為沒有進一步的新聞,謠言就消歇了。

  一個月以后,我們一回到學校,就發現,果然有大事件發生了。同學們在路上都匆匆的樣子,流言各處蔓延。不過,越到后來,事情倒是越清晰了。

  女生是民族預科部的。所謂民族部,就是少數民族學生來大學先讀預科,然后再選專業上四年大學。因為環境熟習,在開學之前,女生就到了學校,并住進了學生宿舍,因為新生未到,就一個人住在里面。

  我們走的那天早晨,事情發生了。

  但因為那天正好是新生第一天報導,事情很亂很多,輔導員以為她出去玩了,就沒有注意。第三天,就是九月七日,女生的去北京開會——教師節了,她是全國優良先生代表,去北京參加慶賀活動,中心領導要接見的。她從西寧來,路過古城,就來看女兒,發現女兒不在了,到宿舍一看,打開被子,看看床板,對老師說,我女兒出事了。她說,我在鄉村做赤腳醫生,相信我。因為事急,她就先去北京。

  學校緊張了。一是少數民族問題,二是家里是有位置的人。學校著了急。報案;動員學生找。

  據說,那是一個可怕的中午。

  尸體在樓下的水井里找到了。打撈的那時,兩邊樓上窗口擠滿了人。后來,我師弟說:我們正在擠著看呢,第一個貨色上來了——白白的一條腿,就聽“哄”地一聲,兩邊的人全不見了。女生死后被分尸,被扔到井里。

  全部下戰書,全校覆蓋在灰色中,我的一個同窗,女生,很早就出門了,晚上八點的時候回來,發明校園里一個人也沒有。她后來說,心想奇異啊,以前人來人往的啊,優哉游哉回到宿舍,她的好奇還沒有跟舍友說完,她們就告知了中午的事兒。她嚇得大叫一聲,跳到床上,鉆到被窩里。

  古城市公安局八處進駐學校。八處,當時是很神秘的一個處,現在因為涉案電視劇的遍及,都知道,八處,就是重案組。然而,事隔多日,現場損壞殆盡。就連樓下,也在事發的凌晨被我們系輔導員指揮學弟們為迎接新生掃除得干清潔凈。師弟說,那天,我們站在那個井蓋上,還咣當地響呢。那個井蓋并沒有蓋嚴,他們也不知道,下面,就有一個被害者,八處把輔導員狠狠地批駁了一頓。然而,誰有那樣高的先見之明呢?只好作罷。

  案情一下子陷于僵局。

  據說,公安部急調公安部上海研討所專家,尸檢結果:精液剖析,罪犯為AB型血,通過瞳孔成像技巧,罪犯為小平頭,身高大概在162—167cm。也是據說,死者在臨死前,眼中最后的一景像能像相機拍照一樣留下來,但是由于水泡的時間過長,只能知道有限的信息了。專家說,要是早一天發現,他們可以畫出罪犯的頭像來。而就僅僅因為一天的時間,讓罪犯逃出法網。

  沖破口就放在AB型血上。全校AB型血者僅四十余例,比擬好排查。一一過關,我們同宿舍的班長,偏偏是AB型血,于是被傳數次。

  十月中的一個周末,因為我剛從延安回到古城,新生的老鄉沒有見到,就叫到我們宿舍,來聊一聊,這時候,八處的人來了。因為來過幾回,都認識了。我說,班長不在。八處說,這回不找班長,XXX在不在?我說,我就是。他們說,那跟走一趟。我只好去,還有我們宿舍另外一位。我的新生老鄉都嚇呆了,他們沒有見如此的局面。

  實際上,我們宿舍另外一位,十幾分鐘就放回了。而我則留了兩個多小時。他們問,九月三號做什么了。實在,那是極一般的一天,哪里有什么特別的印象?!然后又問我對案情有什么見解,是如何知道案子的,大眾有什么反應。我逐一作答。期間,旁邊一個機器一直閃并嘀嘀聲傳出,停止后,他們說,不要怕,那是測謊儀。在記載上按了手印,十個手指,全按,通篇按。這是規則。后來,我才知道,本來在傳班長時,問他做什么了,有誰作證,他都是說我作證。所以,才傳我。為了消除我的疑慮,才又叫了同宿舍另一個人一起來。當然是在不同的房間里問,他也沒有測謊儀。

  這一項下來,一無所獲。

  重點轉到民工身上,據說,校內的民工全體過堂,甚至一一吊打,但仍沒有進展。

  日子一每天過去,轉眼到了冬天。

  突然有一天,說案子破了。是李黑豹干的。李黑豹,用古城的話說,是個“閑人”,古城市有名作家賈作家,還專門寫過一篇散文,就叫“閑人”。李黑豹是閑人,就到處逛。他常常逛的就是我們樓和后面這座樓,因為,女生都住在這兒。李黑豹有個名言,他說,這個學校的女娃,哪個我不認識。吹牛而已。但是,這句話害了他。八處把他叫去了。不說,就打。后來有人說,把李黑豹打得都打出屎來了。李黑豹招了。因此,案子破了的消息就傳出來了。

  可是未幾,又聽說不是李黑豹干的。原來李黑豹有堂姐,在市局另外一個處,可能有些權利,聽說李黑豹被打,還把罪名定了。就找到了局里,所以只好翻案。李黑豹出來以后,過了些天,又來到我們樓下,神色卻很不好,全然沒有以前囂張的樣子。他蹲在墻下一會兒,過來的人看見他,都喊一聲:黑豹。他點拍板,雙方都沒有話了。我回來的時候,李黑豹已經走了。從此,也再也沒有在學校見過李黑豹。他來,或許是為了闡明他沒事兒吧。

  但案子終于沒有進展。學校也不滿起來。八處一大幫子人住在老接待所,老爺樣兒的,一天的耗費很大,都得由學校支付,學校也養不起。

  到了十仲春的時候,傷感文章,八處終于撤走了。

  案子至今也沒破。

  大概人都善于忘記吧,這個話題,人們都不再談了,只是偶然會說一句,這個女生可憐。要不就說,中國的破案率極低之類的話。但是給人留下的暗影卻是久長的。以至整個冬天,都不平靜。

  二、動亂的九月

  女生被害的事件,使得整個校園布滿了張皇、詭異和騷動。人們從此變得敏感。我不知道,是人的軟弱,還是別的什么?傊,這個校園里,這個九月,至今留在人的記憶里,一直是疙疙瘩瘩的,不能釋情,至于是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事件雖發生,但生活、學習總是要運行。一開學,馬上新生就要軍訓了。我們軍訓的時候,都是到外面的軍營或軍校的。而這一年,選在了校內,也沒有請以前陸軍學院的教官,而就近請了古城的某武警部隊。據說,不是個別的人能從軍到武警的,而且他們退伍后安頓的也比普通解放軍士兵要好。因此,基于所有中國人都應當知道的事實,古城的武警軍隊的士兵就不會像普通解放軍士兵那么更像后輩兵。

  案件發生后,為了亡羊補牢,校衛隊在晚上增強了巡邏,武裝部還給配了幾支槍,不論正當分歧法,這讓平時牛氣的校衛隊更加牛氣起來。

  這個九月,基礎上,十點以后,路上就絕無行人了。男生也沒有。一天,快十一點的時候,在藏書樓后面,幾個校衛隊員看到前面一群人,中間有幾個女孩子,便喝道:做什么的?未曾想,那群人撒腿就跑。他們為什么要跑,至今好多人也沒有清楚,可能就是好玩,或是挑戰校衛隊的威望。校衛隊喊:站住,再跑就開槍了。我堅信他們是從電影上學來的,因為他們從來沒有開過槍。那群人卻不停。這邊火上來了,朝天就一槍。那幫人是玩過槍,不敢跑了。估計九月以來,校衛隊受盡各方面的氣,他們沖上去,一頓打。也沒注意到凌亂中跑掉一人。那幾個眾寡懸殊,全給打趴在地上。這時,跑掉的人回來了,還帶過來一群人,這下校衛隊慘了。因為來的是武警,而且人更多。合法校衛隊呼天搶地的時候,其余的校衛隊聽到槍聲,全沖過來了,因此,事后我一直懷疑,校衛隊的槍,也許只是信號槍,而并不是人們傳說的真槍實彈。于是一場混戰,直到雙方領導趕來。而那幾個小女生早跑得不見了蹤跡。原來,那群人是軍訓的教官,叫了英語系幾個女生吃飯,然后大半夜里逛“街”,被校衛隊碰個正著。

  槍擊事件不了了之,好在沒出人命,學校訂焦頭爛額,又加上人家是請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學生就不一樣了,平時被我們罵的校衛隊成了英難,教官們被惡罵一頓,包含那些“丟學校臉的不要臉的”女生。不外,煩悶的校園也因而有了些亮色,人的精力略微抖擻了。人總是要鼓勵的。我想,這個事件讓良多人從兇殺案的思維中擺脫了出來。哪怕是件壞事,也能打斷前一事件對人們的持續影響。因為,人們終于不再談一件事情了。

  接下來的事件,雖然也是壞事,我想,起了同樣的作用,同樣消解兇殺案對人們思維的定勢。

  那就是,學校最好的三灶,竟然涌現了中毒事件。“灶”,古城話,意思就是食堂,三灶,就是第三食堂,是學校里飯菜最好的食堂。始終受人尊重的三灶在領導們再三請求保險的九月下旬,放倒了幾十個學生。當然,也無大礙,不過拉肚子加上嘔吐罷了,有人可能肚子還疼了幾天。在這幾個學生在醫院哼哼唧唧的時候,他們不知道,他們嬌貴的腸胃,讓人們宿命起來,一連串的事件,讓人們認為,豈非,真的有一股神秘的力氣,讓這個園子里的人不安定?

  我相信,這種陰森的氣氛,影響了很多人的,讓他脆弱的心理,無奈蒙受。

  事實,確是如此。

  三、十二月,三樓

  轉瞬三個來月從前了。

  人們在不安和猜忌中度過,在這樣的氣氛里,人人都感覺壓制。十月間辦了校慶,又換了校長。這一切,都無助于情況的轉變。我在十月校慶的一次運動中喝多了劣質的三塊錢的沱牌曲酒,而且在夜風中著了涼,頭痛經月。我后來想,我的放蕩,大約也是為懂得脫。我原來內心也是個局促的人。頭痛好后,我決定考研,以此來打發充實的大四歲月。這個時候,離測驗僅有兩個來月。我像一條老狗一樣,在寒風中縮著脖子,在教室、宿舍和食堂間跳來跳去。生活緩和而簡略。

  那是個很晴的中午。我記得如此明白,是因為,此前陰森許久了。我從八教出來,就感到路人高興異常,仿佛看了狗打架,不關己事,卻又蠻大興致的樣子。

  就在方才的三四節課上,我們系一個學妹從三樓教室里跳下來了。壞消息總是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全校盡知。

  這個女生我是意識的,低我一級,那時是大三,H省的,個子高高的,有些瘦,不茍言笑,時時一副傲人的樣子。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跟班上一個體育特招生談上了。我很奇怪,也很不解。在我的眼中,體育特招生總不令人很滿足的,無論是生活上還是道德上。后來,我把這奇怪歸納于的無序。也就是說,一男一女的聯合,往往出于偶爾。

  事先的一年時間里,我常?吹絻蓚人相形相隨,但并非像一般的戀人那樣,卿卿我我。最多見的是兩個人默默而嚴正地在一起走,很快地走。不像是在談戀愛的樣子。

  戀愛是別人的事兒,也好,悲傷也好,也是他人的。但很多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地奇怪。

  那天課上。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那個男生突然打了女生一個耳光。他兩個并排坐在一起的。接下來的一幕讓人目瞪口呆。女生跳起來,左腳踏上椅子,右腳趁勢踩上桌子,翻身從窗口跳了下去。這一切,都在霎時間,事情極其連貫而一鼓作氣,仿佛當時排練。老師,還有學生,呆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沖下樓去。

  女生倒在地上,一經扶起,就昏過去了。

  女生右膝破碎性骨折。

  我再次見到她時,已是來年春末。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她直著傷好后不能曲折的右腿,一如以前,頑強地走在路上,眼光沉著,面如死水。她的母親,一個慈愛的北方老太太,跟在后面,淚流滿面。她已經被學校開革了。而那個體育特招生,卻無任何處罰,也無半點愧疚,至少,我沒有發現。

  其中詭異的因果本末,也無人能解。

  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楚記得女生的面容,以及那個春末的風中,她剛強而盡力地向前走著。也忘不了,那傷心得只能嗚咽的無助的母親。我不知道,傷殘了她以后的日子如何渡過,她的生活幸福嗎?她懊悔嗎?

  那一天,是星期二。

  四、十二月,四樓

  星期二的流言一直連續到星期三。

  星期三前一二節下了,我就從八教出來。溫習期間的習慣:每個周三的上午,來洗一周來攢下的衣服,只所以選在周三,是為了在一周的中間休息一下,均勻一下時間。

  我從八教一出來,就遇到生物系的Z,Z是個交游很廣、消息通達的人。這時的他,正伸著脖子,到處觀望,見到我,就一顛兒一顛兒咧著嘴過來。為了解除我的疲乏和他的好奇,我跟他漫步出來,從學校的老西門出來,新西門進去,繞校一周。

 。趯ξ覀兿档娜吮憩F了極大的鄙棄。他指昨天跳樓的事兒。他說,人跳下去,如果還蘇醒,就不能扶,一扶,肯定壞事。要微微地捧了她的頭,緩緩讓她坐起來。Z不會放過任何機遇表示他的廣博,他說,人跳樓的時候,你不能去接,這樣的話,人下來會把你砸死,兩敗俱傷;要站在邊上,將他平推出去,以緩沖下墜的力,這樣,跳樓者充其量受點傷。為了讓我信任,他說,這是體育系的人告訴他的。體育系的相干課程里,有這樣的內容。Z是我的好友人,用古城的話說,跟他一起“諞”,讓人輕松。

  我回到宿舍,拿了衣服到一樓水房,開端洗衣服。古城是個重大缺水的城市,甚至于只有一樓才會有水。我沉迷在洗衣服的快活中,心無旁騖。那時我為什么如斯精神集中,我當初老是想不起來起因,大略是換了個生涯的狀況?

  突然,我聽到外面噪雜的喊聲。我木然地聽了一會兒,然后本能地沖了出去,本能告訴我,又有大事件了。我是那么的急忙而失神,因為我跑出來時,手里還提著我的洗衣盆。

  我抬頭,對面樓上的陽臺和窗口,站滿了人,他們在喊著什么,我一點也聽不見,就像做夢的感覺。有的時候,你在夢中,想跑,卻跑不動,想喊,卻喊不出,看到別人在談話,卻聽不見。我這時,就是如此的狀態。我是那樣的失態,恍如有很大的魔力,把持了我,讓我顯得好笑。

  我轉過火,我正難看見了。

  那個女生從四樓跳了下來。

  她從四樓跳了下來,老式的宿舍樓,窗外的墻上,都釘著鐵絲,是曬衣服用的。三樓的鐵絲絆了她的腿,她在空中轉過身,頭朝下,栽了下來。

  此時,我寫得這么輕松,其實,事發的突然,讓人疏忽了時間,在整個事件中,我一點時間的感知都沒有,只是感覺一下子,一下子就發生了。在她下墜的同時,我丟掉盆子,奔了過去,我心里想著Z的話,要平推,不要接,要平推,不要接……我深信,這是本能的激動,是人彼此救助的本能,而不是我的什么高貴或勇敢,那個時候,什么都沒有想。連盆子丟掉,也是事后想起來到處找才找到的。

  我慢了幾步。她在我前方五六步遠的處所,掉到地上。堅挺的地面,身材軟綿綿地掉到上面,就像一個麻袋墜地一樣,“撲”地一聲,逼真地傳入我的耳朵。她的嘴里,鼻子里,血涌了出來,紫色的,大團大團噴出來,流向頸后。她自從墜地,就一動沒動。她已經死了。

  我不知所措,只能圍著她轉。這時,我聽清了對面樓上的話,“扶起來,扶起來……”可是怎么扶呢?我下不了手。

  第二個趕過來的,是四周燒鍋爐的師傅,他一看,就說,不行了,人不行了。人越來越多,但只能圍觀。

  送醫院吧。

  正好樓下有一輛普桑,那個時候,普桑是很高級的車。有學生叫借用一下,那司機死活不肯。我的兩個同學,一是個回族,一個錫伯族,撿了磚頭就要砸車,女車主忙跑過來,說,好,拉人,好,拉人。

  我沒有去病院。后來據說,人送到了醫院,醫生一翻眼簾,就說,不必救了。

  我回到水房,才發現盆子不見了,我找到水盆,再洗衣服,我才發現,我的手在抖,不斷地在抖,甚至拿不住衣服。

  我不曉得,她是如何決議,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在跳下來前,確定在窗臺上站了良久,由于對面樓上的喊聲連續了一段時光,我才聽到;也有人說,她站在窗臺上,這里,同宿舍的人回來了,一開門,看到這樣的情形,嚇得驚叫,而后她就下來了。還可以肯定的是,假如不窗外的鐵絲,僅僅是四樓,她或者不會逝世。我同樣能夠肯定,她憔悴的面容,枯黃的頭發,表明她受盡了生活的煎熬,她也許在情感中掙扎過,同運氣抗爭中,但終于擺脫不出。如果人間間多一點關心、溫情、體諒、同情跟體貼,那是不是人人都可以過上幸福、高興的生活?記得有個人說過,別人是你的地獄。我空想著人人互為天堂。

  我奇怪我竟親臨到這樣的環境里來,是的詭異還是命運的部署?!一連幾天,那個鏡頭在我眼前顯現,一個衣著深紅色棉衣的長頭發的女孩子,從空中飛下。

  女生是外語系的,大三了,B市的。事情發生后,家里只來了她姐夫,可能都還不知道吧;也可能,家里很艱苦。我隔壁宿舍有個同學,是內蒙的,因為我是第一個到現場的,她姐夫就來找我,想問問情況。

  我見了他,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一口的S省話,是從S省遷去的,我說,我也是S省人。但這,無助于氣氛的緩解。我把我看到的,給他講了一遍,他同樣沒有什么話,只是約摸說了點兒感激的話,就走了。

  學校終于表態了,說女生是要求入黨,沒有實現,才走上死路。這樣的表態,讓我們惱怒!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譏笑這個荒誕的解釋。

  學校終于推掉了義務,誠實的工人兄弟無力也不知如何去做。這一切,終于惹惱了我隔壁宿舍的同學,他是M省人,他的是自治區X廳情報處長,所以,他不怕事情鬧大。他和另外一個自治區引導的女兒,一個很美麗、絕丟臉出是塞外女子的一個老練的女生,招集N省一些學生,找到校長辦公室。經協商,學校彌補給女生家2萬塊錢。

  我記得,那是一個陰冷的上午,有些小雨,我的內蒙同學和那個女生以及幾個N省學生,去三兆,古城的火化場。學校沒有出頭具名,甚至系里也正式沒有露面,現場只有幾鄉親的學生。

  就在這樣一個陰冷的上午,一縷青煙飄向天涯,自在而無羈。莫非,人死后,靈魂真的能像輕煙一樣么?那樣的解脫?那樣的不再掛念?

  但有一點卻是事實,那留給活著的人的,是極大的累贅。

  兩天后,禮拜五,晚上八點開始。一場秘不可宣的尋人,已經轉達給局部學生。

  這次,我沒有加入。

  五、星期五,有霧的夜

  轉眼到了星期五。

  多少天的陰濕氣象,加上連日來迫人的氣氛,讓人更覺嚴寒。我常常想,其實恐怖,并不是恐怖自身,而是恐怖所造成的環境。就比如看恐怖片,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不是鬼魂,而是里面的光、影和背景音樂。

  我無論如何也看不進書。我就去找生物系的Z,約他去看資料片。所謂材料片,是古城電影制片廠從國外引進的新片,專門給制造職員參考的,電影很新,簡直與好萊塢同步。片子未經翻譯,羅唆就是字幕,好一點的,就是一男一女,從頭至尾配完所有的男聲與女聲。因為廠子與學校關聯較好,他們每周五拿來放。在那里,我看到了至今還在內地看不到的片子。

 。谧≡诶纤奚釁^,我去找他。我轉過路口,按以往,就可以看到他的宿舍樓了。就在這時,天降大霧。從天垂直而降,就像電視劇里的絕技,似乎有妖魔自天而降,一時間伸手看不見五指了。我邊走,邊大聲地喊:啊,嗚,啊,嗚。我后來想,我是怕的,這樣,是給我自己壯膽。

  Z居然不在。我單獨看了片子。片名早已忘卻。但我回到宿舍,竟也空無一人。后來,他們回來,我才知道,他們都去找人了,在這個極冷的黑夜,他們摸遍了鄰近的所有角落。

  我們系里一個女生不見了。

  她在桌子上留了一封信,就走了。時間大抵與我走在路上的時間相仿。

  所有出去找的都一無所獲。因為,在夜里十一點的時候,女生自己回來了。但是,已不能說話,兩眼凝滯。她“瘋”了。她去哪里了,做了些什么,永遠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找的人陸續回來,有的人很晚很晚,那個時候,沒有呼機,更沒有手機,甚至連公用電話都極少。在那樣原始的條件下,我為他們覺得敬仰。但是,所有的人,對此手足無措。

  第二天,系里派了二個學弟,把她送回了重慶家里,算是休學一年。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分開古城,據說,她已經形容大變,身體臃腫,頭發混亂,癡癡呆呆,一看就知道變態了。休學一年,實際加重了她的病,因為沒有醫治。系里又把她送回去了。她再也沒有來。雖然如此,學校仍給了她學位證和畢業證,算是她與學校無關。但,那些證件對她來說有什么用呢?后來班上有與她關系好的女生專門去重慶看她,一見她就哭了。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不認識人了。一個人就這么毀了。我對學校極真個不滿。因為,如果在發現的時候就送到醫院,也允許以治愈,因為精神決裂癥在最初的時候,據說是能醫好的。一送回家,家里前提不好,就耽誤了,終致不治。

  我與重慶女生來往未幾。她是個典范的川東女子,平時文文悄悄的,好像有些內向的樣子。如果生活畸形地下去,她可能安全終生。但是,生活是那么的無意偶爾,這個偶爾改變了她的畢生。其實細心想,生活就是一連串的偶爾,有的幸福歡喜,有的悲傷可憐。我們自己每個人,又何嘗不是呢?你碰到的每個人,哪個又是命中注定的呢?而遭受到的每件事,事后想想,又何嘗都是必然!

  重慶女生的偶然,是她宿舍住進了一個體育特招生,特長擲鐵餅,就是她,曾經把我的一個150多斤的小老弟,一下子扔出操場外,僅僅因為他影響了她的練習。特招生跟體育系的人很熟。半真半假的,就給重慶女生先容一個體育系的男生,詳細進程如何,是不可知的了。但是,重慶女生是陷進去了,或許,她愛上他了。對的,是愛,無論如何,是她心中的愛,是每個人心中都有的的愛。不過,在很多內向的女生中,有愛是恐怖的,因為,她會投入很多、很深,把自己當成愛的對象的人,看得很重。也就是此事以后,我,都怕與內向的女生交往,怕一不警惕,就會讓她受到損害。

  甚至他們“戀愛”了多久,都是不確知的。我一直疑惑,那個體育系的男生,不過是把她當成玩偶而已。當然,這個男生我也素來沒有見過。

  但終極,體育系的男生提出分別。重慶女生竟表示很平靜,跟平常的一樣沉寂。但我想,在這平靜的深處,必定有著大的波濤。這還是在夏天的六月。

  事情發生變更是在十月當前,后來女生們回想說。那個時候,由于玄月事件的發生,男生一律不得進入女生樓。為了便利接洽,在每個女生宿舍,裝置了所謂“傳呼器”,可以報警,同時兼做找人之用,在院門口喊話,在房間可以對話的那種。十月以來,重慶女生常常忽然跑出去,然后到院門口站半天,儼然在找什么。如此者屢次,宿舍的人就問,你在做什么?她說,你們沒有聽到嗎?他在叫我?很當真的樣子。他,是指體育系男生?墒敲看蜗氯,他就不在了。她仿佛在自責,于是就沉郁了。

  十月份,這個古城最美妙的日子,重慶女生發生了幻覺。

  而這一切,卻沒有引起人的留神。

  爾后以來,一連串的事件發生,接連近月陰冷天色,這種迫人的氛圍和氣力,讓人壓抑,讓人忙亂,就像那古城引以自豪的古老的城墻欲摧下來正常,正凡人都欲將銷魂之狀。重慶女生的精神堤岸,一下子垮了。

  人,真是最懦弱的動物、最值得可憐的動物。我們貌似強盛,可我們心坎柔軟。我們迷信昌明,而心理,卻日漸虛怯。

  有的時候,我還想起重慶女生。不知道現在她怎么樣了。如果她像以前還好的話,想必也已成家,想必也有子女了。而現在,她是什么樣的生活呢?

  六、一夜數驚

  惶恐中的人們開始盲動和猜忌,他們感覺,身邊的一切皆有可疑,處外充斥了傳說和流言。有人說,校長終于到樓觀臺請了羽士來,要在夜里有所舉措;也有人說,校長親身去拜訪了心理系的老師,以求對策,但終于沒有見任何動靜。

  終于在一個中午,我以條件到過的那個N省學生,神神秘秘地跑到我們宿舍,撩起他的大衣讓我們看,只見在他腰帶上夾著一張黃紙,上面畫滿了曲曲折折的道道?次覀凅@奇,他雜色說,這是符,護身的,是請有道行的人畫的。這個有道行的人,是我們班一個女生的男朋友,當時他在古城,也不知有何職業,但據說精于此道。

  道士也好,心理老師也好,護身符也好,后來看來都無大用,因為人心仍舊浮動。我們經常在女生樓的群體喊叫中驚醒,人們在杯弓蛇影的氣氛下,一夜數驚。不過,成果往往是化為烏有。只有一次,據說許多對面的女生看到這邊樓里有的身影。校衛隊和學生搜查達旦,卻一無所獲,后來揣測,那個身影估計是我們系的一個女生,就是上次提到的擲鐵餅者。她說,她又在深夜聽到喊聲,大發雷霆,提起棒球棒,水房衛生間一路找去,對面的人在含混中看一個矮胖的身影,短削的頭發,晃來晃去,越發尖叫起來。擲鐵餅的女生因此很是愁悶,她扛著球棒在樓下轉了好久,好像是讓人們認清她的身影免得再生誤解。

  一天夜里,我一個老鄉來看我,他說,古城是不能呆了。你看這十幾朝的古都,層層履壓,壓住了多少冤魂啊,太陰沉了。你去看那個城墻,你敢在下面走嗎,那么的壓抑。

  我們的主意是,要快快離開,這里一天也呆不下去了。逃離,是最好的假想。

  馬上寒假降臨了,人們促離去。校園一下子空了下來。

  我想,時間,能讓人消彌一些,而節慶,也讓人快樂,這個不安的特殊的學期,注定要成為我們的談資,成為朝思暮想的夢魘。

  七、最后的六月

  果然,寒假過后,一切歸于鎮靜。那種恐懼的氛圍消失了。人總是擅長遺忘的,哪怕是事關自己,也往往如此。接下來的日子固然沉悶,但也安靜。

  畢業班的生活總是無序的。人們急匆忙忙做著自己的事兒,談戀愛的談戀愛,找工作的找工作,發泄的發泄。我意本地考到了W市,所以,也樂意落個閑云野鶴。

  終于在六月初,仿佛是真的有魔鬼的盒子一樣,又打開了。

  那個有些熱的六月的薄暮,七教的九樓,她飄然而下,超出樓下的綠化帶,跌在堅硬的水泥路面上。

  事發在衛生間,當人們上去的時候,上面是一地的血水。她在九樓無人的衛生間里,先是切了本人的腕,估量很痛,就翻開水龍頭去沖,以加快血流的速度,血水四濺。但仍是忍不住,就從九樓的窗戶跳了下來。第二天,我去八教,途經七教的時候,仰頭看去,那個窗口下面的墻上,沾著大片的血跡。

  我猜不出,她為什么有如此的勇氣和動搖的死念。在她切腕的時候,她可以反悔;在她沖水的時候,她仍可以轉念。從她義無返顧的窗口一躍,我知道,她對人生絕無迷戀。

  可以想知,校園的平靜又被擾動。干部們都下到學生旁邊,做說明、勸導。我們也被招集起來,傳達校方的文件。文件把女生說得很不堪,將女生進行了細化描寫,說其模樣不佳,心理極其自大,終致走上死路,云云。在我們的起哄聲中,輔導員念完之后,揚長而去。

  但無論如何,其中的本相是不得而知。實際上,咱們也無心關注了。人都疲了,怠了,好像所有都看穿了。輿論對女生的同情也少了很多。興許,在這個學校,產生這樣的事件,已經司空見慣了。

  八年以后,八月我參加一個會議。在太白山下的一個度假村內,一個游泳池邊,一些代表在喝茶,聊天。跟我一起坐的,是古城考古隊的一位女考古工作者。我們有心無心腸聊著一些無關痛癢的瑣事。我說出我曾經的學校,她就無心地問,哪個年級,我說了。她說,你肯定知道XXX。我笑,人很多,不是每個人都認識的。她說,她在那年的六月自殘了。我猛然想起來了,那個最后的六月。

  她說,她們是很好的朋友。在高中,她就坐在前面,關系很好,時常一起聊天,她是個很快樂的人。高考后,全班就她們倆上了大學。

  她說,我去了武大,讀考古。她去了你們學校,讀中文。

  她說,她失事兒的那天中午,武漢很熱。她就想睡個午覺?墒强偹恢。一閉眼,她就呈現在我的面前。我很奇怪。死活睡不著。

  她說,第二天,她打電話過去,就知道出事了。

  我們兩個相顧無言。

  入夜了,清涼的風從積雪的太白山高低來,有些寒意。人生如此偶合,在這個無意的傍晚,我們感慨人生的無常,也驚奇冥冥之中的詭異。

  近日來,我鉆進故紙堆里,勾稽索引一些古代儒林瑣事,極為平靜。但卻每每想起過往來,于是昂首記下,權當遣思抒懷。而印象中,重慶女生惟一的一次對我微笑,那一椿椿的舊事,常常浮在眼前,越來越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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