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的歸宿當然也是死!
鷹是如何死去的呢?
鷹也有墳墓么?
天是深藍色的。坐飛機、飛越太平洋時鳥瞰地面,大海就是這種深藍色,這無邊無涯的藍色深厚得令人心頭發顫發眩,想不出用什么詞匯來形容它描寫它。只是由此聯想到世界的浩瀚,想到宇宙的無限,想到無窮之中包藏著不堪設想的內涵。也由此聯想到人和生命的微小,在這廣漠遼遠的天地之間,生命不外是輕的微塵。。。。。
微塵,芝麻大的一個黑點,涌現在深藍色的天空中,乍看仿佛呆滯不動,好像釘在天幕中的一枚小釘。細心察看,才發明黑點在動,像是滑行在茫茫大洋中的一葉小舟。
“鷹。”
墨西哥向導久久凝視著天上的黑點,微微地告訴我。那對栗色的眼睛里,閃動著虔敬向往的光輝。
“鷹。”
墨西哥向導追蹤著天上的斑點,嘴里又一次發出低聲的召喚。
這是在墨西哥南方的尤卡坦平原上,我們的汽車在墨綠色的叢林中穿行,高飛在天的孤鷹把我的眼光拽離地面拉向天空。鷹,是墨西哥的國鳥,在那面綠白相間的墨西哥國旗中心,就有雄鷹展翅的圖案,這是墨西哥人心目中的神鳥、吉利鳥,它是英勇和自在的象征。
鷹的形象逐步清晰起來,廣大的翅膀張開著,也不見振動,只是穩穩的滑翔,忽而俯沖,忽而回升,矯健的身影冷靜而又灑脫地刻畫在深藍色的天空,那深奧無垠的天穹便是它無拘無束的王國。它是遙遠的,也是孤傲的,人無法瀕臨它。
這時,咱們的汽車駛進了一片墓地。稠密的樹陰掩蔽了天空,鷹消散了。迎面而來的是瑪雅人的墳墓。墳墓不拘一格,色彩繽紛得叫人目迷五色。外形各異的墓碑和棺槨上繪滿了嬌艷的花紋和圖案,有些墳墓索性被堆砌成宮殿和摩天大樓的模型。連大樓上的窗戶、壁飾和霓虹廣告也被精心描了出來。遠遠看去,這墓地就象是一座被縮小了的古代化都市。在人跡稀疏的叢林中忽然呈現這樣一座繽紛卻又寂然無聲的微型都市,感到是巧妙的,一種神秘的氛圍登時覆蓋了我的思路,斞湃耍@個古老獨特的民族,竟用了這么多的色彩來點綴死者的宅兆,我不曉得這是一種古老傳統的連續,仍是現代瑪雅人的發明。死者是沒有知覺的,所有墳墓以及它們的顏色和裝潢都是出于未亡人的須要,為了向人們展現死者家族的高尚和富饒,為了讓人們記住死者生前的功德和位置。。。。。等等,等等。反正,安臥在墳墓中悄悄糜爛的死者是什么也不會知道的,不論你是顯赫的要人還是低微的貧民,一?黃土掩面,余下的事件便是被土壤同化,人人難逃此劫。我想,如果死者有知覺的話,壓在他身上的碑石還是輕一些儉樸一些為好。。。。。。。。
正癡心妄想著,汽車又到了廣闊的公路上,天空仍然是那么深邃那么藍,幾縷紋狀白云在天涯沉沒,猶如遠遠而來的幾線潮峰。鷹還在天上盤旋,它不晃不忙的飛,悠然雀躍地飛,看不出它飛翔的軌跡。這高飛的孤鷹,好像正在執著地尋找著什么,尋求著什么。它的歸宿在哪里呢?
鷹的歸宿當然也是死!
鷹是如何死去的呢?
鷹也有墳墓么?
興許是剛從墓地出來的緣故,閃當初我腦海中的問題,竟然都是死和墳墓。鷹呵,你高高的飛在天上,你是不會答復我的。
記起在四川坐船經過雄奇的瞿塘峽的時候,一位在山中長大的詩人曾指著陡峭的絕壁告知我:“最悲壯的是鷹的死。當一只老鷹知道字死期將近時,便靜靜飛到絕壁上,在一個永遠也不會被人發現的巖洞中躲起來,默默地死去。人們無法找到鷹的尸骨。這盼望自由的生命,即使死了,也不樂意被牢籠軟禁。如果靈魂不滅的話,墳墓也真可以算是另一種牢籠呢!”
也記起在新疆的大戈壁灘上旅行的時候,一位塔吉克獵人為我演奏的鷹笛。這是用鷹翅骨制成的短笛,那高亢、尖厲、急促的笛音恍如來自天外云中,來自極其遙遠的另外一個世界。無論是歡樂激越的曲子還是徐緩抒懷的曲子,笛音中老是流溢出深深的凄怨,流溢出語言難以說明的哀傷。塔吉克獵人說:“鷹是神鳥,它是屬于天空的。鷹死在什么處所,人的眼睛永遠看不見!蔽覇枺耗敲矗闶种械您椀咽窃趺磥淼?“獵人一笑,答道:“用槍打的。
這可不是獵殺鷹呵!取鷹骨制笛是為了把鷹的精力和形象留在世間。獵鷹是一件極為嚴正的事情,只有那些朽邁或者病危的鷹才干被打下來取鷹骨,而且必需經由有威望的老獵人鑒定。隨便獵殺鷹,天理不容!至于鷹的天然死亡是如何景狀,獵人一竅不通。只能在高亢凄厲的鷹笛聲中由自己想像了,鷹笛的旋律飄忽不定,鷹的形象就在飄忽不定的旋律中時隱時現,這是一只性命垂危的老鷹,正開展羽毛不全的玄色翅膀,堅強地作著最后的飛翔。它苦苦地尋找著本人的歸宿,然而歸宿隱匿在冥冥之中。。。。。。。。。。
最觸目驚心,是一位來自西藏作家的敘述。這位作家有一個當天葬師的年輕藏族友人,他曾屢次上天葬臺看天葬,看天葬師肢解尸體,將尸體搗碎用酥油粑粑攪拌后喂鷹群。那一群專食尸肉的鷹,由于不用費功夫覓食,再不飛離山巔,只是在天葬臺鄰近勤洋洋地彷徨,只有天葬師背著尸體上山,它們便能夠飽餐一頓。長此以往,這些鷹的體態產生了變更,它們身上的羽毛脫落了,肥胖的身軀如同蹣跚的綿羊,一對翅膀再無法托起繁重的身材飛入高空,它們變成了一群不會飛的鷹。只有那銳利的鉤嘴、炯炯的亮眼和粗壯有力的腳爪,仍能表示它們是強悍兇悍的鷹類。在藏族人心目中,這是天上的神鷹,它們是神圣不可侵略的,死者的靈魂是否升天,就由它們來決議了,尸體食盡,死者靈魂便坦然升天,尸體倘一次吃不完,死者靈魂便永遠被關在天堂門外了。誰也沒有發現過這些神鷹的尸體。這些鷹,豈非永生不死?年青的天葬師發生了難以克制的好奇心,他開端偷偷的視察那群老在他身邊踱來踱去等候食品的鷹。終于發現機密了??一只老鷹垂死了,它分開了群鷹,單獨在一塊巖石上兀破著,不吃也不動,當它的伙伴圍著天葬臺爭食尸肉時,它毫不動心,一對漆黑的眸子呆呆地注視著天空。一天又一天,一個星期又一個禮拜,它從不挪動地位,它的搭檔們也決不來打攪它。天葬師驚疑地發現,這不吃不動的老鷹顯明地消瘦下來,逐漸恢復到了個別禿鷲的體態,奇異的是,它的精神卻絕不萎靡,兩只眼睛愈發炯炯發光地盯著天空。有一天傍晚,在一次天葬停止之后,奇觀終于發生了。這只“打坐“多日的老鷹突然展開寬大的翅膀有力的拍動了幾下,隨后便穩穩竄入空中。它繚繞著天葬臺回旋多少圈,接著就箭普通向高空飛去。天葬師仰頭凝視越飛越高的老鷹,只見它小成了一顆黑豆,小成了一粒芝麻,小成了一點若有若無的塵埃,最后消逝熔化在茫茫蒼蒼的藍天之中。天葬師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語道:”哦,神鷹,神鷹。。。。。。。。。”他眼里噙著淚花,心中充斥了由衷的敬畏。這時,天葬臺四周那一群剛飽餐過一頓尸肉的鷹也象天葬師一樣,昂頭呆望著蒼天。天葬師堅信不疑:此刻,有兩個靈魂正在同時升天。。。。。。
在墨西哥深藍色的天空下,這些關于鷹的見聞和回想在我的腦海里盤旋著翻滾著,它們無奈編織成一幅清楚完全的丹青。這些傳播在中國的關于鷹的傳說,跟墨西哥有什么關聯呢?從車窗仰望天空,那只孤單的鷹仍在悠然翔舞,仍在追求著誰也無法探知的目的。鷹不國界,它們大略是性格相通的吧,我想。對于鷹的逝世,在墨西哥不知是否有什么傳說。那位墨西哥向導始終在凝視著天上的鷹,陷在尋思之中。
“你們這里有沒有鷹的墓地”問題出口后,我有些后悔了,這會不會觸犯主人?
墨西哥向導轉過火,栗色的眼睛里閃耀著驚訝。他盯住我看了一會兒,目光由驚奇轉而安靜。還好,沒有憤怒的意思。
“鷹怎么有墓地呢?”墨西哥向導指了指天空,用一種神秘又自豪的口氣說,“它們的歸宿在天上。如果生命結束,它們將在高高的空中化成塵埃,化成空氣,連一根羽毛也不會留在地面上!”
這下輪到我驚訝了。這和我在海內聽到的傳說幾乎是驚人的偶合。沒有國界的鷹。
也許,人是習慣于為自己構筑樊籬和牢籠的,對活人是如斯,對死者也一樣。人類的歷史,便是在拆除舊樊籬舊牢籠的同時一直構筑新樊籬新牢籠,這或許是人類作為高級生物差別于其余生物的起因之一吧。鷹呢,鷹就不一樣了。我又想起了在長江三峽入耳到的那位詩人對鷹的評論:“這渴望自由的生命,即便死了,也不樂意給牢籠囚禁!”
抬頭看窗外的天空,那只孤鷹已經不翼而飛。只有渺無際涯的深深的藍天,在我的頭頂緘默著,不留余地地敘述著世界的浩瀚和宇宙的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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